朱厚熜明白梁储这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让南宗孔氏又被强行推恩分成两支。
然后。
哪一支要是又不老实,就又可以收拾一支。
同时,也是让这两支时刻保持警醒,知道自己要是胡作非为,朝廷会随时消灭自己,而扶持另一支。
“准!”
这种建议。
朱厚熜不可能不答应。
孔承羡也不可能不答应,只叩头谢恩。
梁储微微阖目。
他知道皇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之所以没有提出来,应该是希望这个恶人由大臣来当。
所以,梁储也就在这时果断主动提议起来。
众人不知这君臣间的默契,只暗道梁储奸猾。
孔承羡亦如此想,并暗暗发誓,即便将来要与士大夫结亲,也绝不娶梁家女。
儒学在如今的大明还有很高的地位。
无论是议礼派还是护礼派,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皆视儒学为正统。
甚至不只是大明。
在整个东亚,许多藩国也以儒学为正宗,也因为儒学,而臣服大明。
所以,朱厚熜即便处理了北宗孔氏,也还是选择了扶持南宗孔氏为新的衍圣公,以此表明大明依旧以儒学为治国正统。
现在的朱厚熜还不可能摒弃儒学,乃至降低他的地位。
毕竟生产力决定了这个现状。
朱厚熜现在强行摒弃儒学,也相当于自己在拿刀砍自己龙椅下的椅腿,而不重新接上。
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接下来。
朱厚熜就正式以廷议结果,发诏旨给这次的事定了性,确定是杨和等不忠不德,才酿成了此次事件,建昌侯等没有做错什么事,相反是在惠民助农。
而在这之后,在顺天府重塑钱法总算是没有了太大阻力。
京师粮价开始稳中有降,渐渐趋于上涨前的价格。
而新钱币也因为大量百姓借贷而流通的更快。
再加上。
京师外城建造这么个大工程聚集了许多的劳动力在京郊,所以,在这一带贷款开店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因为不少百姓是借贷做生意或者春耕,所以都很积极地在进行生产与经营。
他们通过劳动和经营产生的大量财富也就大量被用作了偿还贷款之用。
而这些财富不少也就都以还利息的方式,回流到了朱厚熜名下的兴明银行。
朱厚熜看着兴明银行日益增长的收益,自然是非常满意。
参与建造外城的吕淮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是越来越满意。
虽说粮价开始稳定下降。
但吕淮的个人工钱收入,却因为计件制和他个人做工技能越来越熟练,而在稳定上涨。
所以,他现在,开始有了更多的余钱,去满足口腹之欲外的其他欲望。
比如,京郊如今新开的娼馆、赌馆以及斗鸡馆和按摩场所,他都有去消费。
他还买了些新布料,想着将来如果找到女儿后,就能请人为自己女儿做几件厚实的新棉衣。
但吕淮也因此发现,他挣的钱最终越发难以剩下来,使得他想积攒些钱,回两淮找寻女儿的计划一再搁置。
而吕淮最近还从别人那里知道,朝廷要在京师外城建许多砖瓦房出售,允许士民们贷款买房,而且会把利息定的很低,只需付一定数额的首笔款项就行。
这让吕淮又有些期待攒钱买个房子成个家,传个香火。
无论是找女儿还是传香火,这都让吕淮不得不更加努力,每天抢着干活。
只是京师的诱惑太多。
吃喝玩乐,丰富又有趣。
关键是,京师讲究的人也多,也就使得他总是忍不住去消费一番,也忍不住跟着讲究,也就还是没有剩下多少钱。
但吕淮没有意识到,天子支持勋贵外戚放低息贷,刺激商业发展的目的,就是让他在哪里挣的钱,就在哪里花。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够努力,也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够聪明,所以才没有整下多少积蓄。
吕淮如今很羡慕的人是在他所住窝棚附近开店的张斌张老爷。
因为他自己就每天贡献了不少酒钱在张斌的店里,所以,他觉得张斌的酒店应该很赚钱。
但张斌自己不这样觉得。
他的酒店是贷款雇人开的,为的是多挣点收入,好还他自己建房娶妻妾的贷款。
再加上,他好赌,所以往往还了贷款和赌债后又剩不了多少,也就使得他还会在巡检队争先进,以求有更多的奖掖金,而积攒下更多的财富。
因为张斌也想买《育民报》上,说要卖的新房子,还想置办一些更多的田地。
朱厚熜虽然对军民们在京师在挣到的钱大部分用在京师,乃至不少通过还贷与消费回流到他手里的模式很满意。
但他不得不承认,回流的到底不是全部,而且还不是大部分的新钱。
大部分他铸造的新钱,不但没有在顺天府流通,反而在大量流出,而且是随着南下的船只去了南方。
这大部分的新钱,甚至进了江南地主们的地窖里。
因为顺天府的主要商品皆来自南方。
尤其是来自江南。
这是没办法的事。
苏州、松江、扬州这些地方是这个时代的工商业中心。
据史学家考证,这个时期的苏州光脱产的成熟工人就达十万之巨。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江南不仅仅是大明的工商业中心,也是这个时代全球的工商业中心。
所以,江南和顺天府之间是存在着贸易顺差的。
大量新钱也就被江南士族赚了去。
而顺天府又没有什么紧俏的商货出口。
所以,江南士族们在顺天府卖了货后,往往不需要再在顺天府买什么东西,而是直接带着新钱回南边。
这让朱厚熜的新钱大量从顺天府外流到江南,流到江南士族的地窖里。
长久下去的话。
他的国库就算是有一座金山,所铸的新钱,也早晚会因此流光。
负责度支钱粮和新钱发行的大学士费宏,就向朱厚熜反应了这个问题。
“陛下!”
“新钱法大量流出,若不想办法解决,恐会加剧国库空虚!”
费宏这天就在朱厚熜主持的只有内阁九卿参加的小廷议上,向朱厚熜如此陈诉起来。
朱厚熜自然也早就有应对之策。
但他没打算先提出来,而是选择先问策群臣,以确定有没有和他主张一致的。
故而。
朱厚熜这时只问着阁臣九卿:“卿等对此可有何解决之策?”
费宏没有回答。
他是江西人。
南方士族代表。
他的家族更是垄断了铅山县的造纸工业,是新钱外流得利的一方。
他能反应这个问题,已经是因为他作为执政,不得不为国考虑了,而让他这个时候提出针对南方士族得利的限制之策,他即便愿意想,也是不敢提出来的。
不只是费宏。
在场的阁臣九卿里,除北方籍的大学士毛纪、吏部尚书石珤、右都御史李昆外,皆不好在这时候提出限制南方士族得利的政策建议。
毕竟他们也怕将来乡党责怪。
受张孚敬举荐回朝的杨一清,也知道费宏这些南方官员有此疑虑,也就决定由他来开这个口,便说道:
“陛下,这个时候,只能在南方加快推广折色缴税,且调高折色比!”
杨一清说的比较委婉。
所为推广折色,就是尽快让南方的人缴税以缴新银圆为主,而且应该调高折色比例。
本质上,就是相当于加南方的税。
“臣附议!”
梁储也跟着回了一句。
从天子欲重塑钱法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步在所难免。
因为钱总会像流行钱最多的地方。
梁储虽然没学过后世的经济学,但作为广东大族出身的他,对钱财方面的规律也是很了解的。
梁储现在同意固然是因为他作为首辅,需要为朝廷利益考虑,也因为朱厚熜许诺过,将来让他家族成为朝廷垄断海贸利益的官商。
这也就让他更加敢支持加税南方,但他没有第一个提出来,是因为他觉得杨一清会比他更想进步。
如他所料,杨一清的确先开了口。
而梁储这时如此说后,毛澄等都没有反对。
因为他们都知道,即便加南方的税,新钱还是会大量流入到南方。
毕竟南方出产粮食布匹以及其他商货更多是事实。
总之就是南方生产力发达,所以,只要朝廷不明抢不把税加重到南方不能承受的地步,基本上改变不了财富向南方集中的规律。
自然,朝廷加上来的税,还是会以交易的方式流回到南方,由南方的大户们赚走。
所以,他们不反对,只是不会主动提出来而已。
“陛下,臣认为,还可开海增加朝廷银铜之收入!”
浙江籍的王阳明对南北经济差异与海贸走私带来的白银大量内流自然是很熟悉的,所以,他提出了开海增加白银内流的建议。
朱厚熜颔首。
接着。
王阳明道:“陛下,在开海之前,朝廷得兵强马壮才可!”
“不然,开海之利还是会只富了大户。”
“即便是杨阁老所说的增加折色比例,也得朝廷兵强马壮,不然,多收也收不上来的。”
“毕竟现在南方连漕粮和金花银都欠缴严重,何况还要在漕粮和金花银的基础上,再增加税银?”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是应该先兵强马壮。”
朱厚熜也打算加强军队建设,既是增加军事开支,带动北方产业,也为将来对外扩张,直接开采外面的矿产资源,解决朝廷金银铜等矿产不足的问题做准备。
而现在朱厚熜的内廷所铸银圆合计还是有一千余万两银圆,外朝内阁新设国库倒是只有借内帑后的二百余万两银圆。
朱厚熜再借给内阁五百万余万两银圆,让内阁继续支付建造外城与其他花销,内廷还是会剩七百万两左右的银圆。
只是这样一来,内阁算是旧债未还清,又要借内帑。
这对内阁诸执政而言,他们的还债压力在继续增大。
但这不是朱厚熜需要考虑的事。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现有的收入与存银,建立一支强大的中央军,以扩大改革成果。
所以,朱厚熜就对王阳明吩咐道:“你们兵部先筹算一下,如果恢复威武营,不同规模的重建,大约需要多少银圆,每年操练与养军需要多少银圆。”
王阳明拱手称是。
在朱厚熜这边筹划建立更强大的中央军时,杭雄和柳镇也收到了兵部的御批回文。
“陛下可有被入关的虏寇吓到,让我们勤王?”
杭雄还在这时问起先看了信的柳镇来。
柳镇则沉着脸说:“陛下没有被吓到,不让我们勤王,只让我们严守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