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雄听后不由得一怔。
接着。
杭雄就看向柳镇,一脸失望:“这都吓不住天子?”
“兵部议覆说,小王子诸部势力未统,不可能有大规模虏寇入侵,故认为不必调兵勤王,只严守待寇即可。”
“想来,天子采纳了兵部的建议。”
柳镇回道。
杭雄听后道:“我明白了!”
“这是因为本兵是王阳明,他稳住了陛下,让陛下对虏寇入关的事也就没那么畏惧。”
杭雄接着回了一句。
柳镇道:“应该是,此人素来知兵善谋,本就易在戎事上说服陛下和朝臣,如今他选择建议陛下拒绝勤王,只说明他果然是支持改制的!”
“陛下也的确不是普通帝王。”
“听闻虏寇入关,居然愿意听兵部的,选择以静制动。”
“这说明,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不怕虏寇之威。”
说着。
杭雄就扶额道:“这让人头疼啊!”
“当年先帝也是不怕虏寇之威,让九边头疼不已。”
杭雄接着又说道。
“总制王部堂也刚派铺兵递来了牌票,要我们大同出兵会攻吉囊大帐,总爷打算如何回文?”
柳镇接着又说起别的事来。
杭雄不由得更加郁闷:“就是因为吉囊和俺答未壮,才让朝廷不畏虏势,现在王总制还要趁此让我们用兵,这不简直是让我们这些边臣将来半点依傍都没有吗?”
“他也是被逼无奈。”
“天子让他总制蓟州、大同、宣府三边,摆明就是让他跟虏寇打一场胜仗给天下人看。”
“让天下那些反对改制的人知道,皇明对虏寇一直是压着打的,所以就别想着借虏寇之势,威胁朝廷停止新政!”
“据闻,王东平(王宪)本来是欲荐举杨安宁(杨一清)总制三边的,这样就能让国税改制推辞。”
“可当时的起居注官严嵩,在御前提了一嘴,也就让总制变成了王东平。”
柳镇说后,杭雄不禁咬牙:“这个严分宜,也是议礼改制一党?”
“这就不清楚了。”
柳镇回道。
杭雄道:“不管清不清楚,如果是防守关隘之令,我自当听从,但深入关外,击敌营帐,恐有埋伏,故不能听从。”
“就这么回王总制。”
杭雄说后就起身去了外面,将自己的亲信家丁叫来说:“派人去通知城中吉囊细作,让他们的济农近日小心些!”
“是!”
杭雄是真不想再打仗。
历史上,嘉靖二年,因吉囊大举入寇,杭雄就因不主动反击,而被朱厚熜下旨切责他懦弱。
杭雄干脆因此求罢官职。
但因他在资历上是仅次于蓟州总兵官马永的边镇大将,所以朱厚熜历史上没有因此罢他的官职。
只在后来嘉靖八年,杭雄在宁夏总兵官任上为虏所败而被王琼弹劾后才被革职。
作为总兵官的他对抗击鞑子兴趣不大,反而对经营与士大夫们的关系很有兴趣。
也正因为此。
他虽数次被弹劾,但也数次被文官们廷推起用。
而他在政治主张上,自然也就偏向守旧的护礼派。
恰好。
王宪也不被护礼派的文官喜欢。
杭雄也就不怕得罪王宪。
他相信,他即便不听从王宪的钧令,朝中自会有护礼派的人为他说话。
至于天子的态度,他更加不在乎。
因为他对京师的了解是,杨廷和在上任后裁撤了天子亲军威武营,还裁撤了大量锦衣卫旗校,现在京师只有原来的东官厅的京营。
所以,他知道他即便对王宪的军令有所不从,天子还是会需要他和他的人守边。
而他只需维持好自己在文官中的口碑,天子也就更不好拿他怎么样,即便是王宪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嘭!
但是,王宪在收到杭雄的回文后,还是一拳砸在了桌上。
尽管王宪也不希望天子太注重军事上的积极进取。
可他在作战指挥上的确有很高的天赋,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被正德称其在应州之战中出力甚多,乃至后面有五日四捷的战绩。
所以,王宪既然瞅准了可以打吉囊,那就自然是百分百肯定,会是一场大捷的。
但现在,杭雄不听他的命令。
这让王宪一时也失态地砸了一下桌子。
作为一名统帅,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下属不听命行事,关键这下属还是一名武将。
督粮郎中严嵩自从随王宪来到蓟州后,还是第一次见王宪失态,心里倒也好奇不已。
而这时。
总兵周尚文则对王宪提议道:“部堂,不如让卑职率勇卫营去袭吉囊营帐!即便不能尽歼,也能使其不敢窥我边墙!”
周尚文的兵马是朱厚熜让他从巡检队抽选出来的一支兵马,官兵名册暂时寄挂在御马监下面的四卫营,被朱厚熜赐名为勇卫营。
所以,周尚文这时才以勇卫营称代自己率领的这支兵马。
“杭雄既已不愿,则战机已失,你再去,只会遇伏。”
王宪则在这时苦笑着回道。
严嵩听后颇为不解,很想问王宪为何觉得杭雄不去就会中伏。
但他在想了想后,就又明白了过来,认为应该是杭雄既然不听命,那就会故意让别人也打不了这场胜仗。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严嵩不禁暗自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看向王宪。
但严嵩发现王宪这时竟然在暗自冷笑。
这让他很是不解。
王宪这时也突然抬头看向了他。
严嵩慌忙拱手:“部堂!”
“你去找杨中丞,议一下今年军饷折银的事。”
王宪说着就问严嵩:“知道怎么议吗?”
近日。
大同巡抚杨尚学上报王宪,提到大同粮市比以前繁盛许多,提议增改军饷为折色。
这种事,自然需要督粮饷的郎中严嵩的参与。
因为严嵩是代表中央朝廷来边镇监督粮饷的。
所以,王宪才会在这时问严嵩。
严嵩想了想道:“自然是当考虑粮价浮动,让士兵在军饷折色后,也不因粮价在高峰期而饿肚子,进而使边兵不满!”
“错!”
“就应该让他们不满!”
王宪直接否定了严嵩的提法。
严嵩倒也不生气,而是恭敬地作揖道:“请部堂赐教!”
“你如果在边镇多问问底下的军士,就会知道,能拿到饷银的,到底是朝廷的边军,还是边将的家丁!”
“所以,你以为你是在为士兵考虑,你其实是在为那些跋扈目无朝廷的边将考虑。”
“你这样做倒是笼络了边将,却是在拿朝廷的银子养藩镇!”
王宪的话,让严嵩哑然不语。
严嵩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部堂,卑职这样做,边将们会闹兵变杀了卑职吗?”
“别人或许不会。”
“但你严惟中就难说了。”
王宪笑着说道。
严嵩听后面色顿时僵住。
接着。
严嵩果断匍匐在王宪面前:“还请部堂救卑职!”
“卑职纵然在御前举荐部堂是未虑及部堂年迈不堪劳累,但是,卑职也是部堂所荐,卑职真若丧于骄兵悍将之手,部堂也无法向陛下交待呀!”
严嵩痛声说道。
严嵩知道王宪就是恶自己在御前给他坏了事,要收拾自己一下,想看自己哀求他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严嵩也没犹豫,便就按照王宪想看到的样子,哀求起王宪来。
王宪看了严嵩一眼。
心情大好。
他没想到这个严嵩能屈能伸不说,还真能找到救自己的关键理由。
于是。
王宪也就语重心长地说:
“你想进步,想得圣宠,乃人之常情。”
“我也并非真的迁怒于你。”
“我举荐你来我身边督粮饷,也是有意历练你。”
王宪说着就让严嵩先起身,然后看着严嵩笑道:
“但是你应该知道,取媚天子固然能进步更快,但也会得罪许多人,所以,从你举荐让我来总制三边开始,你就得罪了许多人,而且不是得罪了我,是得罪了护礼那一派,他们在边镇也有人,这个杭雄八成就是他们那一派的人,所以如果有机会煽动兵变,让乱兵杀了你,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卑职知道。”
“但卑职忠于天子,为国谋事,能有什么错?”
“素闻部堂才略过人,能救善类,还请部堂放过卑职,卑职日后定感激不尽,不忘部堂之情。”
严嵩故作一脸惊惶地回道。
王宪听后更加受用,也对严嵩开始掏出心里话说:“陛下派我来总制三边,是要我打个漂亮的胜仗,给他的新朝添喜。”
“这个任务完不成,陛下是不会放过我的。”
“而要完成这个任务,现在看来,关键就在你,你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做了,你的命自可保住,兴许还会有大的前程,我也能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王宪这么说后,严嵩也有些回过味来,道:“部堂的意思是?”
“不可多言。”
“军机需谨慎!”
王宪回道。
严嵩只得称是。
接着。
严嵩就去了大同,见到了大同巡抚杨尚学,与大同巡抚杨尚学一起将大同边饷折银定为六钱一石。
杭雄和柳镇麾下家丁果然不满,纷纷来找杭雄控诉。
杭雄也因此和柳镇秘密商议起来。
“这京师来的严嵩是真不懂边镇粮价起伏很大,还是故意激怒边卒?”
柳镇不由得问着杭雄。
杭雄道:“无论是哪种,皆可以借此机会杀了这严嵩,给朝中那些主战的议礼派一点颜色看看。”
柳镇点头道:“那好,我派人去联络吉囊,让他到时候接应我们兵变后的乱卒。”
杭雄颔首。
对于杭雄和柳镇这样的老边将而言,如何发动兵变,乃至借助虏寇对兵变进行善后,早已是驾轻就熟。
但杭雄和柳镇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人悄悄潜出边墙去联络吉囊时,王宪也派出大量精悍的夜不收,昼伏夜行地跟了来。
这些夜不收都是朱厚熜让蓟辽总督伍文定精选的边镇老卒。
不少跟鞑子有血海深仇,甚至不少就是鞑子这边因为内斗失败逃到大明的人。
他们对野外潜伏这事特别熟练,知道怎么对付野狼,怎么掩藏自己。
所以,当柳镇与吉囊部联络上,约定让他率部到离大同不远的一处水泽处等候接应发动兵变的乱卒后,王宪就让周尚文和马永率兵先潜伏在了这里。
待吉囊部一到这里,正扎营时,以逸待劳的明军这边突然万骑奔腾而来,铳响如雷。
吉囊部顿时大溃。
吉囊本人更是大骂杭雄奸猾,玩弄了他对杭雄的信任。
最终吉囊本人被活捉。
王宪也几乎与此同时,到达了大同府,见到了在大同的杨尚学、严嵩以及杭雄和柳镇等官将。
“狗官严嵩!不让我等饱腹,我等便让他没命!”
而在王宪到后没几日,大同府内就发生了兵变。
数百乱兵悍然朝巡抚衙门闯了来,各个持刀拿铳,高声喊着一些责备严嵩的话。
王宪在总兵府得知后沉声道:“成何体统!杭总兵,本堂命你,立即逼降这股乱兵!”
杭雄立即拱手道:“部堂容禀,此事皆因严部郎与杨中丞所定折色太低,才激起兵怨,并非边卒有意生乱!”
“胡说!”
“据本堂所知,他们皆是因为勾结虏寇欲反才故意借此闹事!”
王宪回道。
杭雄听后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