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内,云昭终于在迟来了一个时辰后坐到了主位上。
她一手支颐,神情懒散地听着下方的官员们上报如今江南灾情。
与她今晨打探到的消息没什么差别,这些人虽说隐瞒着什么,倒也在正事不糊弄。
听着听着,一阵困意袭来,云昭不由掩面垂眸,身上的懒怠之气几乎溢了出来。
坐在下首的官员各自对视了一眼。
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他们也都知道了。
这公主果真如此荒唐……当真需要重视吗?
众人心思各异时,云昭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如今官府粮仓可否应付眼下灾情?”
“回禀殿下,若是只应对杭州城,勉强够。若是还要援助其他地方,则……”
“江南道多山,良田本就不多。雪灾之后,各府都很困难。”
云昭沉吟片刻:“本宫记得,江南行商发达,这些商人游走各地,难道就没有粮食在手吗?”
“这……”
官员们支吾一阵,为难道:“回禀殿下,有是有……但是商会中的商人唯利是图,将粮价涨了数倍,如此高昂,鲜有百姓能承担。”
“若是开仓放粮,也撑不了太久。一旦官仓空了,这些商人会更加有恃无恐,坐地起价,到时更加难办。”
云昭哼笑:“坐地起价?那你们不管吗?”
官员们俱是一默,片刻后,方才回话的那人道:“殿下,这些商会各自结盟,官府要管……不好管啊。”
云昭轻叩两下桌案,眉梢噙笑,眸光冷厉:
“是吗?那我偏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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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官员没能劝住雄心壮志的公主殿下,忙不迭派人去请商会会长。
顺带着,将江聿风也请了过来。
大约是觉得他们都没什么能约束得了公主的本事,还是许一个或许顺心的人在边上管用。
江聿风先到达府衙,原先还无精打采的云昭见着人后便是精神一振,将屋内其余人先行赶了下去。
她笑吟吟招手:“三郎,你过来。”
江聿风见到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就觉得头疼,想到此前听来的诸多流言,他立在一旁未动,淡声道:“殿下,府衙重地,尊卑有别。”
云昭轻轻眯眼,嗤笑:“你信了?”
江聿风下意识回道:“没有。”
说完这两字后他才反应过来,当即又补道:“我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
只不过如此着急解释,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云昭嘲笑他:“三郎还有相信流言的时候?看来还是心性不稳,需要磨练。”
江聿风别过眼,不愿与她在这里争辩。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商会会长姗姗来迟。
会长的模样与其说是商人,倒更有一些大儒的风范。看起来一团和气,但眸中的精明算计,却是独属于商人的。
他恭敬地与云昭行过礼:“草民叩见殿下。”
云昭噙笑:“赵老客气,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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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在府衙这头忙碌时,留在平南王府内的琼华也并不清闲。
她立在云昭寝屋门外,面上隐含戒备地盯着眼前的郎君。
张寂或许察觉了她的防备,又或许没有,只温声道:“琼华娘子,在下当真没有敌意,只是想给殿下送些小物件,琼华娘子便收下吧。”
琼华打量他一眼,婉言拒绝道:“郎君心意到了就行,但殿下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人负责的,还不需要郎君费心。”
“别的什么东西,婢子们也不敢随便给殿下用,张郎君还是收回去吧。”
张寂垂眼,眼尾处的一点泪痣衬得神情更是寥落:“可……在下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恩情。”
琼华眉心轻轻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略过,但这年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还不等琼华细究便消失了。
眼下,她瞧着张寂的作态,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对此人心怀警惕,恐怕这时候,就真要被他这模样打动了。
现在的琼华只想将人尽快打发走:“张郎君昨夜吹了那么久的笛子,也该累了吧?不如郎君回去好好休整一番,万一殿下等会儿回来召见郎君,郎君却疲累,岂不是让殿下不高兴吗?”
张寂闻言却惊喜抬眸:“殿下要回来了?”
琼华一顿,觉得眼前之人棘手万分。
她勾起得宜微笑:“殿下何时回来,婢子哪能知道呢?不过张郎君有什么话想告诉殿下的话,婢子可以代为转达。”
张寂沉默片刻,将声音压低:“那还劳烦娘子代为转达……”
“请殿下小心行事,切莫得罪此地商会。”——
一个时辰后,赵会长方从府衙离开,神色与初来时没什么分别。方才退避的官员们回到正堂,见云昭也神色如常,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会儿的平静,或许都是暂时的。
不过眼下……
众人默契十足地,将云昭送离了府衙。
江聿风与云昭同乘一车返回王府。
两人都没开口,只沉默思索着方才与富商的对话。
原以为要他们配合还要费许多口舌,但一个时辰的周旋居然就令其松口,却是让云昭不曾想到的。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也没提出什么条件。
哪怕她是公主……但江南的行商素来不怎么受洛京的管束,对方不该这样顺从。
进展得这么顺利,反而让她不安了。
显然江聿风所想也与云昭相同。
两人思索间,目光无意识相对。
江聿风一顿,旋即道:
“殿下要多留心,臣以为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听他改了自称,云昭瞥他一眼,心里暗暗嗤笑一声。
还不是将那些流言蜚语听了进去,就算不当真,恐怕也不太高兴吧?
云昭当作没注意到,嗯声:“我知道。”
两人再次静下,江聿风的目光却仍未挪开。
云昭感受着灼灼目光,一眼一眼瞥着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你看什么?”
江聿风噙着淡淡笑意:“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何必瞒着臣?”
“还是说……殿下有了另外可以同谋的人?”
云昭沉默良久,幽幽叹一气,故作忧愁道:
“三郎,若我就是那般荒唐无度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