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话音落下,马车便是一震。
云昭与江聿风同时被颠簸到,她人向后仰去,脑袋将要撞上坚硬的车壁时,却被一只手挡住。
江聿风扶住她后脑勺,低声:“殿下没事吧?”
云昭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调侃他,江聿风却收回了手。
她抿唇,听到马车外传来骚动的声音。
驾车的程安内力传音给马车里的二人:“殿下,郎君,外头被一群百姓堵住了,我们不好动手。”
百姓?
云昭与江聿风对视一眼,心中皆一惊。
他们出行的马车都是最寻常的模样,与城中其他来往马车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这些百姓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行踪的?
更何况……眼下正是灾情,百姓围堵上来,实在难办。
程安仍继续道:“殿下,他们似乎想要见你。”
耳畔密语声落下时,车外的吵嚷声也清晰起来。
似乎有许多人呼喊着“殿下”,这声音时远时近,仿佛是因为被人推搡开又继续向前闯的缘故。
江聿风轻轻拧眉,与云昭摇了摇头。
各地出现灾祸时,最棘手的,就是遇见流民。
虽说这些百姓还不至于到了流民的地步,但情况特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云昭盯着他的脸凝眸片刻,倏忽掀开车帘,探出身去。
江聿风吃了慌,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幸好云昭并未完全显露人前,她被抓住的手也隐在昏暗中,不曾被外人发现。
而随着她露面,车下的百姓越发躁动,只高声道:“殿下!殿下来救我们了!”
云昭一顿,向那喊得声音最大的人问道:“我救你们什么?”
那人连忙应道:“草民苦粮价久矣,全仰赖殿下出力,草民才能得口粮食,养活一家老小啊!”
他说完之后,其余人纷纷附和,看着云昭的眼神精亮,仿佛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香饽饽。
如此反常的热情,令她颇觉异样。
并且……她才与赵会长商议完此事,又无旁人在场,连结果都尚无定论,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
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民众回到王府,云昭又从琼华处得知了张寂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云昭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不由冷笑一声。
若不出所料,今日与赵会长协商的事情,在之后一件都办不下来。
真是好一个捧杀。
琼华仍道:“殿下,那位张郎君想见你,现在要传吗?”
云昭瞥一眼后头的江聿风,后者垂着眼,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琼华的话产生异样。
她眸中划过谑笑,故意停顿了一阵,才道:“不必了,让他回去吧。”
“三郎,随我来。”
江聿风只略略停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琼华颇有眼色地领着一众侍婢退下。
江聿风沉默地在云昭对面坐下,他依旧低垂着眼,神色淡漠。
云昭慢吞吞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了过去。
随着她的动作,衣袖稍稍向上缩去,露出一截皓腕。
雪白手腕上,一点红痕仿佛雪上寒梅,格外引人注目。
江聿风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一瞬,便毫不留情地挪开眼,将茶盏接过。
他指腹搭在滚烫的瓷盏壁上,缓声:“安济坊的那些人,有些眉目了。”
云昭回之以一个意义不明的“嗯”。
他继续:“这些人……前些日子皆服徭役,是为官府货船。依大齐律法,徭役所予银两,应不至于令其如此困顿。”
“但是……此年所下发银两,又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不似被人私吞。”
云昭唔一声:“那就先放着吧……今天的事情,多半是那赵会长的手笔。恐怕几日之后,他就又会来找我了。”
江聿风抬眸,看了一眼她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问道:“殿下早有所料?”
虽然是疑问句,但江聿风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云昭轻笑:“是啊,三郎真聪明。”
“今晨我去城中简单转悠了一下,如今的粮价,比之从前翻了一番。想来商会早与官府有所勾连,这才迟迟未动。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因为我来了就轻易改变。”
“接下来嘛……你保护好我就行。”她半开玩笑道,“说不定会有人恨得想暗杀我呢?”
江聿风心头一跳,并不喜欢她这样诅咒似的玩笑:“殿下身处王府,怎会出事?”
“那可不好说,不然……今天也不会有人来堵我了。”
江聿风抿唇:“……我会护好殿下安危。”
“还是三郎最好。”云昭弯眸,她笑的时候,眼头便是尖尖向下的弯钩,仿佛小狐狸似的,狡黠又妩媚。
江聿风眼神轻闪,默默转移视线。
“先前与殿下提起过的那些药草,我发现了一些头绪。不过,似乎也与王府有牵扯,凭我要查下去,恐怕还要时间。”
“那就先放一放吧。”云昭轻舒一口气,“说起来,我来这儿之后还不曾去五妹府上瞧过。今夜正好要去,你同我一起。”
江聿风下意识回绝:“殿下,这欠妥。”
云昭笑眯眯:“你不去,那我可带张寂了?”
江聿风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但没过多久他便改口道:“张寂不安好心,还是我随殿下去吧。”
云昭笑而不语,眼神中透着四个字。
我就知道。
--
入夜,原本安静肃穆的宫城却忽然忙乱起来。
宫人们提着宫灯步履匆匆穿行于宫道,向后宫中去传话,数点灯火连缀摇晃,在黑沉夜色间宛若鬼火荧荧。
早已离宫的太医们也匆匆进宫,因太过匆忙,他们衣冠都稍显凌乱。只不过这时候,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皇后等几位高位嫔妃再度聚集于紫宸殿内,神色凝重听周福宁道:
“……陛下晚膳后称乏,便睡下了。半个时辰后奴想着不可让陛下睡太久,便想叫起身,这便发现陛下又发起热来。”
“娘娘们别急,太医们已在为陛下诊治了。”
皇后眉头紧锁,娴妃开口道:“先前不是说陛下龙体无大碍了吗?陛下整日在宫中休养,怎么好端端的会如此?”
周福宁垂眸:“奴也不知,陛下的晚膳,一应有人试菜,不该会有问题……”
皇后沉声:“罢了,现在先不想这些。陛下的事情,先不要让两位殿下知道。”
周福宁忙应是:“娘娘放心,太医们都是密传入宫,无人知晓。”
皇后颔首,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间染上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