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张寂停留在西苑一夜的消息便传遍了王府。
有云昭的有意放纵,但更多的,是实在不好瞒。
为了足够张扬,云昭让张寂吹了大半夜的笛子,笛声高亢,挨着西苑的几个院子都听到了,被烦扰了这么久,这些人也颇有怨气。
他们嘀咕:“这公主,到底是来赈灾的,还是来享福的?”
云昭也不负众望,直睡到午后才起身,将享乐的罪名坐实。
她打着哈欠,眯眼由阿竹为自己梳洗。
外人瞧着她是这会儿才起身,其实早些时候,她让阿竹再次为自己易容,借口递信再次离开了王府。
琼华在旁捧着公主衣饰,小声道:“殿下何苦这样累,连去坊间都偷偷摸摸的,让程安去查一查不就行了吗?”
正被阿竹捧着脸卸妆的云昭侧眸瞥她一眼,懒洋洋道:“你懂什么?”
琼华不忿:“婢子就是觉得这王府里的人说话也太不好听了,平南王就是这样约束下人的吗?实在没规矩。”
云昭哼笑:“他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无妨,你看不下去,就随便打发两个嘴碎的,顺了他的心意就是。”
琼华啊一声:“可是殿下,这不更……”
嚣张?跋扈?
云昭弯眸:“琼华,能让你横行霸道狗仗人势的机会可不多。”
阿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琼华跺脚,气呼呼:“殿下!”
气归气,但在为云昭穿戴完毕后,琼华还是气焰嚣张地,着带来的府卫杖打了几名四散流言的下人,又将人直接赶了出去。
这种闹灾的时候,下人被赶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对主子说三道四的下人的确可以赶走,但这是在平南王府,若论处置,也只能由王府的主子来定夺。云昭此举,可谓不将平南王放在眼里。
而平南王,也对此默不作声。
如此态度,实在引人深思。
于是在那几个被赶走的下人还有云昭的暗中散播下,公主跋扈荒唐的流言不胫而走。
在酒楼内待命的官员们有所耳闻,不免动摇,各个都来寻江聿风说话。
他们大多都是与江聿风有结交的官员,因信得过江聿风,才会随行而来。原本对云昭也所知甚少,此时流言一出,纷纷不安。
江聿风一个个安抚过去,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得宜的笑,心里却咬紧了齿关。
他深知云昭断不会在此处荒唐,如此行事,许是掩人耳目。然而……他却要给她这出戏兜底,真是让人十分不痛快。
并且……并且她当真留下了那张寂。
江聿风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许是觉得张寂与自己太像,又许是觉得,张寂的作派,颇像远在洛京的某位……
“阿嚏!”
身处刑部的张玄书没来得打了个喷嚏。
一旁小吏殷勤倒茶:“郎中莫非受凉了?喝盏热茶吧。”
张玄书默想莫不是有人在骂自己,他摸了摸鼻尖,接过茶盏。
这段时间朝上热闹,连带着给刑部也送了点活。
他们互相打压,各自盯紧了对方,北边几个州的赈灾官员被寻了错处做筏子,定罪下狱,让刑部也忙活了一阵。
这会儿难得清闲,张玄书便翻阅着刑部留下的卷宗。
方才递茶的小吏觉得稀奇,纳罕道:“郎中,别人打发时间都是寻什么乐子,郎中怎么看起卷宗来了?”
张玄书睨他一眼:“你要是闲得没事干了,也帮我整理整理。”
小吏一缩脖子,连忙退下去了。
但片刻过去,小吏又回来了。
“郎中,崔御史来了。”
张玄书捏着卷宗的指尖一顿,幽幽抬眸:“哦?”
御史台崔湛,身份清贵,为人高洁,从来独来独往。
这种人……来找他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做什么?
小吏正要解释,一抹青色人影出现在屋内。
崔湛半垂着眼睫,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肩头落了不少细雪,如覆松柏。
他微微抬眼,与张玄书行了一礼。
后者定定瞧着他,轻笑:“崔御史,我记得我不曾让你进来吧?”
小吏先一惊,随后不住地与张玄书使眼色。
崔湛虽然官位不算高,但是谁敢真的看轻他啊!且不说崔氏的名头,御史弹劾百官,谁见了都避之不及,谁上赶着去触霉头?
张玄书看他一眼,便轻嗤:“眼睛抽筋了就下去。”
崔湛依旧平心静气:“不请自来是崔某之过,不过张郎中,崔某的确有要事。”
张玄书这才稍稍正色,他坐直了身子,将里头小吏尽数遣走,笑问:“那么崔御史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崔湛的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对如此吊儿郎当的态度并不适应。
他身边鲜少会有这样随意的人出现。
崔湛顿了顿,上前压低声音:“张郎中,我是来取殿下先前吩咐的东西的。”
张玄书挑了挑眉毛,颇为吃惊:“竟是你啊。”
他旋即轻笑:“真有意思,殿下居然……”
崔湛被张玄书意味深长的笑容弄得相当不自在,他微微拧眉:“张郎中尽快吧,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张玄书轻哼一声,从方才翻看的卷宗里取出一份压得平平的信封。
“就在这了,崔郎带走吧,可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崔湛接过,应一声明白。
他将信小心藏好之后,却站在原处没走。
张玄书撩眼:“崔郎还有什么问题?”
崔湛仍淡着脸,问题却直白:
“张郎中,我记忆里……你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亲人。”
张玄书还未见过如此耿直的人,他先是一噎,随后失笑:“崔郎,初次见面,冒犯了。”
崔湛抿唇,认真地道了声抱歉。
张玄书轻轻:“崔郎,我还有公务……”
崔湛点点头:“叨扰了,郎中先忙。”
张玄书瞧着他离去背影,慢慢又坐回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把玩着手中狼毫,无奈笑了一声。
一个谢文和,一个江聿风,还有他,现在又多出一个崔湛来。
殿下啊殿下,你究竟是怎么……搜罗来这么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