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这么说后,阁臣费宏和王琼皆在这时蹙紧了眉头。
藩王突然干政,这是反常的事,但也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小视的事。
历史上,嘉靖时期,出现过藩王进谏天子的奏疏。
乃是在嘉靖二十七年。
当时的郑王朱厚烷,上疏请嘉靖帝修德讲学,并进居敬、穷理、克己、存诚四箴,以及演连珠十首,以简礼怠政餙非恶神仙土木为规。
这明摆着是在教嘉靖怎么当皇帝,怎么做事。
因此,嘉靖后来就寻别事以其骄淫欺慢不臣无亲等罪,将郑王朱厚烷降发高墙,仍暴其罪恶于各王府。
只是在这一世,因朱厚熜改革之故,提前出现了藩王奏谏天子的事。
但无论如何,这不能不引让人产生警觉之心。
所以,王琼在想了想后先开口说道:
“陛下,藩王突然也参与此事,只能说明是缙绅士大夫在逼着他们这样做,以臣臆测,很可能就是元老谢迁所为!”
朱厚熜和费宏都看向了他。
王琼则继续回道:
“臣臆测的理由有三!”
“一则,藩王们的禄米和佃租能否顺利收到,主要还是看地方官僚缙绅是否愿意配合,毕竟,宗室禄米素来是由地方文官从存留藩库中发放,而佃租佃户逃亡捉拿也由地方负责;”
“二则,地方监察稽查之权在文官手里,而藩王们素来也多不法事,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之类,所以他们若不听文官的话,则文官就不会替他们遮掩;”
“三则,藩王们若也涉及走私,自然也需要与缙绅合作,他们府中长史纪善等官本也是当地缙绅,所以也难免会与同样涉及走私的缙绅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休戚与共,自然也就在这方面会被缙绅们控制。”
“臣之所以猜测是谢迁。”
“一则,元辅已经向陛下奏明,他已通过金承勋之口,知道这里面牵涉到谢家。”
“二则,眼下谢迁次子谢丕对李文达公家被抄一事,表现的过于激烈,也不由得不让人觉得金承勋似乎没有说错。”
“三则,谢家早就有走私之嫌,再加上谢迁又是文臣中极有威望者,为天下缙绅之倚仗,只有他这样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才能迫使各藩王听他的吩咐,甚至不排除许多藩王府的长史、纪善都是他的人。”
“当然,臣这只是臆测,没有真凭实据,所以请陛下慎重,勿因臣之进言而冒然下旨逮拿元老大臣,以免使得臣真成进馋乱政之奸臣,而使天下不安!”
王琼说后,朱厚熜微微颔首。
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因为正如王琼而言,这是臆测,对一个两朝辅臣,还不能仅凭臆测就逮拿。
毕竟皇帝也不能践踏自己设立的规则,让将来有机会因皇帝年幼代理皇权的大臣也照着这么做,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政敌,从而破坏社稷根基。
朱厚熜只在接下来看向了费宏:“元辅觉得王阁老所言可有道理?”
“陛下,王阁老所言乃忠臣之言!”
费宏不希望皇帝现在觉得他跟谢迁有什么瓜葛,所以,他即便心里也很不喜欢王琼,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起居注官,把这句话记下来,再加上朕的一句,元辅之言,也是忠臣之言!”
朱厚熜这时回头对方献夫吩咐了一句。
方献夫拱手称是。
费宏微微抿嘴。
而王琼则是看了费宏一眼,暗暗一笑。
“那你们觉得,这道疏该如何处置?”
朱厚熜问了一句。
费宏这时先答道:“陛下,臣不敢妄自离间天家骨肉!”
费宏这话,在大明朝有出处:
洪武九年,平遥县训导叶伯巨上书,称天下可患者三事: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急。
太祖朱元璋盛怒,谓其离间骨肉,下刑部狱,瘐死。
所以,费宏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自己作为外臣,不好处置陛下您的家务事,自然也不干涉阻止您的任何决定,只会听您的吩咐行事,总之就是恭请圣裁,臣不粘锅!
但是,费宏见朱厚熜皱眉,就忙又补充道:
“只是臣作为内阁首辅,自当提醒陛下,藩王干政,如王阁老所言,大有宗室、士大夫联合反对惩治清流与武勋的意思,这意味着,可能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行不轨之事,故请陛下慎重。”
“陛下,臣附议!”
“宁王叛乱,与其说是宁王反,不如说有不臣之士大夫怂恿其造反,如都御史李士实等辈,早就为其出谋划策。”
“而眼下宗室、武官不少早已被士大夫控制,所以他们很可能被逼造反!”
“臣虽说也是文臣,但为陛下计,自是要请陛下慎重!当小心刀兵之祸,毕竟,陛下还是小宗入继大统,不服陛下之藩王恐也有之,乃至幻想没了陛下,按轮序也可以到自己的野心勃勃之辈,也不能排除没有。”
王琼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脸色阴沉了下来:“但若饶了他们,那国法何存?国法不存,皇宪何存?”
“陛下说的是,如果清流门第杀御医而不治其罪,则意味着皇权不彰!”
“但若要治其罪,大白于天下,则意味着会有宗室士大夫勾结起来挑战皇权,当然,只是可能有,也不一定会有。”
“可谁也不敢真的拿士民百姓和社稷江山的稳定去做赌注,毕竟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于朝廷而言,可能只是一场宗亲叛乱,但落在一个具体参与此事的普通士民身上,那就是家破人亡之灾!”
费宏这时言道。
他对此深有体会。
因为宁王叛乱,就导致他的一位家里人,由于落在宁王的人手里,而他又不支持宁王叛乱,也就被叛军肢解,乃至他的祖坟也因此被掘。
所以,费宏能够体会到,一场叛乱在地方会对一个个体哪怕是对缙绅都造成很大的破坏。
费宏也因此在说后就不由得泪水盈眶。
朱厚熜知道他想起了旧事,也就给他递了一手帕过去。
费宏因而称谢。
王琼这里则继续说道:“陛下,元辅也没有说错,他们在看陛下敢不敢拿天下士民的命和国帑民财与他们作赌!”
朱厚熜认真想了想,随后就道:“朕还是那句话,利,朕可以让,但权,朕不能让!”
“此为国家稳定之根本,也是真正涉及天下士民安危的根本!”
“朕今日若因清流门第杀御医、乃至在内城灭人性命而不治其罪!朕这天子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天子,如此,朕还如何才能护万民?”
“朕意已决!”
“他们要反就反,朕也不怕他们反,就算文武百官不支持朕,朕也要维护朝纲,大不了重新回凤阳举事!”
朱厚熜说道。
费宏和王琼听后皆诧异地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叩首。
“陛下,臣等岂敢不忠!”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了一句。
王琼接着就道:“既然如此,臣建议,这藩王进谏的奏疏先不批,先派兵马去各藩王所在之地,再批此奏疏!”
“到那时,陛下是申饬也好,还是将他们圈禁也罢,也都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而自不会因为过早批次奏疏而逼得他们提前动手,而牵累士民,除非他们提前就起兵!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毕竟自靖难以后,藩王造反还未有成事者!”
“这皆因祖宗早备其不患,另外,天下士大夫也并非皆利欲熏心、大奸大恶者,故即便宁王得护三卫,也最终未攻下安庆!”
费宏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只是为防地方抚按与都指挥使不臣,也当提前调换!”
朱厚熜听后颔首:“现在兵部大部被抓,吏部还未定尚书!兵部尚书王宪老迈。”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这样,朕降敕让元辅你兼管吏部,兵部尚书王宪以老迈不职令致仕,王卿先兼管兵部!先秘密换人派兵!”
朱厚熜这时首开了阁臣兼管部务的先例。
当如他自己所言,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所以,两人皆没有多言,只拱手称旨。
“抓紧去办吧!”
朱厚熜说了一句后,两人就退了下去。
而这时,秦文又对朱厚熜道:“皇爷,京山侯还有事要奏。”
朱厚熜听后一愣,旋即说道:“让他来见朕!”
不一会儿。
京山侯崔元就来了御前。
朱厚熜问道:“什么事?”
“陛下,这几位藩王上本到宗人府后,还通过宗人府派承奉进宫给两位太后送了土仪!臣猜想,他们是要让两太后知道他们的劝谏之事!”
崔元管着宗人府,而藩王上奏都会经过宗人府再发礼部。
而崔元是朱厚熜破格封为侯的迎立功臣,自然对朱厚熜很忠心,也就将自己知道的别的事主动告知给朱厚熜提前知道。
朱厚熜听后不由得起身叉腰:“这几个藩王还真是不老实,还想拿两宫来压朕!”
“皇爷!两宫太后派女史来请!”
这时,太监麦福走来说了一句。
“告诉太后们,朕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