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昆山县衙外。
空气如死一般沉寂。
因为随着一具具胥吏公差的尸体被抬出。
县衙外的士民们皆目瞪口呆了。
“其实皇上的亲军不坏,至少比本地衙门的兵丁好,他们买东西给钱,行止有规矩的很。”
“只可惜,这样的亲军要被赶走了,还要被安上一个军纪败坏的罪名。”
有聪明的普通商贩,正表达着对勇卫营的同情,就也在这时,于自家商铺外,看见了这一幕。
这普通商贩名唤诸尚德。
他因为这一幕,不由得站起身来,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
但他的眼神里,投射出的,不是看见大量尸体被抬出后的恐惧,而是惊喜和畅快!
一种让他不由得为之热泪盈眶的惊喜和畅快!
因为这些被天子亲军诛杀的胥吏公差,都曾是让他无比畏惧的存在!
这些胥吏公差无一不对他这个以买酱菜为生的普通商贩吃拿卡要、勒索敲诈,让他敢怒不敢言。
要不然……
他也不会在和他一起买酱菜的弟弟们面前,说出一番同情勇卫营的话。
而现在……
这些昔日真正为非作歹的胥吏衙役被杀,甚至不少还曾是强索他大量酱菜而不给钱的熟人,皆难得的没有露出狰狞面目,而是安静地躺在草席上。
这让诸尚德由衷自然难以控制地流出泪来,同时嘴角不由得咧开,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好些个他熟知的可恶胥吏被杀,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生意会好不少。
不只是他,昆山的普通百姓们在见到这一幕后,也都大为诧异,到最后也不由得惊喜得奔走相告,而也有泪腺发达的人,先蹲地哭了起来。
“老天爷有眼,这些个杀千刀的终于被收了!”
但昔日仰仗这些胥吏衙役而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们则是惊骇不安起来。
他们的靠山没了!
这让他们如何靠敲诈勒索、不劳而获的方式过日子?
士族出身的官宦子弟们也为这一幕感到震惊。
“怎么这么多胥吏公差被诛杀?”
“我同宗的族叔被杀了!”
“不是审勇卫营掠民财、杀商人的事吗,怎么死的却是我们的人?!”
这些官宦子弟皆因此失望不已。
生员顾中立就在看见自己祖父顾清垂头丧气地出来后,而赶忙迎了来,问道:
“大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么多我们在衙门中的人都被杀了?”
顾清叹息着说:“因为我们低估了这位少年帝王在识人用人方面有多么厉害!”
顾中立听后越发感到奇怪不解。
他没想到自己祖父会把这一切归结当今天子的厉害。
但顾清这么说,的确是有他自己的逻辑的。
因为这么多胥吏公差被杀,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天子给了周尚文一道可以便宜行事的密旨!
这里面最关键的是,周尚文得忠心可靠而且能屈能伸,谨慎睿智。
作为一个武将,能够在江南这个南直士族的主场,与他们南直士族交锋,而不会提前因为一些失去理智的行为而被整得灰头土脸的回去,是非常难得的。
而天子选择了让周尚文来,自然也就证明了天子识人的厉害。
另外……
天子让夜不收提前来江浙侦缉袭击余姚的海寇下落,也证明了天子对地方政治生态认识的清楚。
所以,这才让顾清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天子。
朱厚熜自己也庆幸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来自后世,在识人用人以及认知上,比这个时代的人有更大的信息优势。
要不然,他其实斗不过这些老狐狸,至少也没有这么信心的去跟满朝的精英斗,只会更加小心翼翼的去试探。
朱厚熜不久后也收到了都察院呈递上来的,关于巡按御史马录呈递的关于勇卫营被指强夺民财、杀害商人的案子的审结报告。
因这份审结报告,还有当地士民代表的供状签名,所以是足够令天下人信服勇卫营没有在南直胡作非为的。
朱厚熜对此自然很高兴。
他知道……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将来若是再有地方士绅借口自己派去的亲军军纪败坏、滋扰地方,他就可以先入为主地拿这件事说事,使得地方士绅不得不反应天子亲军军纪败坏的在这件事上慎重。
为了更好的引导民众,认识到这里面的底细。
朱厚熜还让《育民报》将这件事用一个专题来报。
把有勇卫营军纪败坏的谣言和污蔑出现的过程,以及这些南直士族这样做的原因和动机,以及和当前新政有何关联的事,进行详细说明。
毕竟大多数年轻士子和百姓还不知道这里面真正的原因。
而朱厚熜需要对他们开启智慧,以避免他们被利用和煽动。
待到嘉靖元年的九月初一日。
嘉靖元年的北直乡试开始放榜。
乡试各省和南北直隶录取名额都有定数。
大致按各省文风之优劣,人口之多寡、丁赋轻重而定。
一般大省录取百数十名、次省百余名,再次七、八十名;小省四、五十名。
北直隶属于大省,故录取举人如今都是一百三十五名。
副榜则朱厚熜下旨特取一百名。
参考士子们在看见自己中第后自然是高兴非常。
不少也如范进一样激动到精神失常。
但未中者自然是非常失落的。
加上这次,而已是中了两次副榜的士子们,自然更是不甘心。
而北直作为乡试大省,中两次副榜以上的士子自然不少。
这些人也算是深刻认识到这条路有多卷,而不禁暗叹出人头地太难。
举人贾士元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没有太失落,而是来了大明实政学堂报名。
因为朝廷已经颁布了旨意。
中乡试副榜一次的军籍子弟,和乡试中副榜两次的生员,皆可到大明实政学堂报名,然后毕业后就可获得举人功名。
贾士元不想再卷乡试。
毕竟,他已经年过四十。
所以……
他就来了大明实政学堂报了名。
像贾士元这样来大明实政学堂报名的北直乡试落第士子不少。
因为北直军籍子弟多,而且中两次副榜的士子也不少。
而这些士子也因此非常感激天子,感激天子多给了他们一条做官的出路。
本来因为《育民报》和《文报》的存在,就让贾士元这些士子通过这两类报纸,明白了天子为何要选择认孝宗为皇伯考,以及天子为何要在京师大兴土木造外城,还有为何要派天子亲军去南直。
现在朱厚熜给予他们这些落第士子以新的恩典,自然也就让他们更加愿意相信,天子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国家繁荣昌盛,人民幸福安康。
所以,当贾士元也在来大明实政学堂的路上,看见建造得颇具规模的外城时,他油然而生出的是一种自豪感,与对天子更热烈的崇敬感。
他已笃定地相信,天子斥巨资建造外城,是为了新迁来京师的百姓,在可能存在内奸勾结外虏来入侵时,而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
为此。
贾士元不禁向紫禁城的方式遥拜,而满眼含泪。
他很想在将来,能够亲眼看见,那位把百姓和自己这种屡次怀才不遇的普通士子挂在心上的慈爱君父!
沈学礼倒是比他幸运。
因为他作为已经通过层层筛选、只剩最后一步的候选驸马,眼下就要进宫,接受内廷赐宴。
到时候,他就要见到天子。
这对沈学礼而言,是他最激动的时刻。
昔日的各种遗憾与愤懑,对他而言,在这一刻,已经一扫而空。
他此刻只全身心的沉浸在了去内廷赐宴上面见天子的幸福感中。
这次重新选驸马,是黄锦负责领导内官监选。
内官监也未敢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所以,选上来的驸马皆是少年俊才,虽然气质各有不同,或伟岸挺拔,或温文尔雅,但皆知礼谦和,也都对天家忠心耿耿与怀敬于心。
因而,不只是沈学礼,其他候选驸马也都在这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
而沈学礼则是更为明显。
“昭圣皇太后到!”
“章圣皇太后到!”
“庄肃皇后到!”
“陛下驾到!”
当太监的声音传来时,他就仿佛顿时被钉住在原地一般,而心乱如麻。
嘉靖元年三月的时候,朱厚熜已上太后张氏尊号为昭圣皇太后,上太后蒋氏的尊号为章圣皇太后,而皇后夏氏的尊号则仍按在追尊正德时的尊号称呼,即庄肃皇后,而跟将来他自己立的皇后相区别。
不多时。
沈学礼就看见了进殿的朱厚熜。
这让他顿时有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
进入大殿的朱厚熜,对于他而言,真的像是一轮初升的红日!
让人仰慕!
让他觉得其出现,会给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尤其是那双如浩瀚星空一样璀璨而神秘的眼眸,睥睨向沈学礼时,让他想到了这位帝王继位甫一旬,就救了数十万流民,甫一年就整顿了盐利,开了恩科,到如今更是开始直面黄册制度存在的巨大缺陷,坦率承认国朝财政上的重大问题的事。
这让沈学礼怎能不承认眼前这位帝王会如新生的太阳一样,扫尽他以前看到的一切黑暗?
所以,沈学礼同其他待选驸马一起虔诚的跪了下来。
而他的双眼也不争气地再次盈满了泪水。
因为这位让他神往已久的帝王,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也终于得以在这位帝王面前行礼。
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更想娶的是君父,而不是公主。
不过……
对于沈学礼而言,他现在倒是坚信,天子既然都如此慈爱精诚、圣明勤政,堪为真正开启中兴之世的圣主仁君!那作为天子同胞姐姐的公主,定然也是贤淑端庄、美丽大方、雍容华贵的。
自己如果能成为驸马,只能说是祖宗福泽深厚,才能有此幸运,而自己唯有感恩,才配得上皇家予自己尚公主的隆恩。
一想到此。
他竟越发期待可以成为驸马了,而暗自发誓,若能成为驸马,必尽心呵护公主一生!
在这个因幸逢圣君而天下富有生机、且即将中兴的大治之世里,做一个内贤外德的皇亲国戚!
在选驸马这方面,嘉靖朝的公主是幸福的。
因为天子没有马虎对待此事,也因为她们所依附的皇权威严依旧没有在士权面前有所衰减,使得她们的驸马品貌不会差,不会被用来做牺牲品。
永福公主也在永淳公主的陪同下,奉命悄悄来到了宴会后殿亲选。
所以,她隔着一层珠帘看向了沈学礼这些人。
她神色一开始是冷淡的。
因为她之前对成亲的期待也早已随着第一次选驸马出现的波折而大减,让她少了许多对新生活的渴望,而恨不得最好可以永远待在母亲身边。
但当她看到沈学礼后,她终于又一次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姐姐,可是看中了他?”
永淳大胆地从众多正襟危坐的少年中伸手指着沈学礼,而低声问起永福公主来。
永福公主也难得的又露出了一脸羞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