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澄也觉着不对劲,便看向自己同乡朱希周问:“也就是说,朝廷派人去江南买棉布了,然后我们乡人还真的卖了,为此还打起来了?”
朱希周颔首。
“大宗伯,贵府家人真够跋扈的!”
顿时。
毛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我会让家里赔钱!”
嘭!
“现在提这些做什么,难道不该气乡党短见吗?”
顾鼎臣这里气得拍桌而起。
毛澄这时则在想了一下后说道:“想必朝廷也去湖广买粮了。”
“没错!”
湖广籍官员翰林侍讲学士王俊民因为听见了毛澄的话,而走过来说了一句。
毛澄问道:“怎么讲?”
“据鄙人家人来信说,席遂宁去了湖广,要买五百万石粮,比徽商昔年所买漕粮还多一百万石!”
王俊民回道。
朱希周沉声问道:“所以,你们湖广卖了?”
王俊民点头。
“你们怎么能卖呢?!”
顾鼎臣忍不住厉声问道。
王俊民道:“这次朝廷是给钱买粮,不是加税征粮,而且给的价不低,比你们昔日所派徽商给的价高多了,而且五百万石啊,乡人们挡不住这诱惑,皆倡导拿出口粮表忠心!”
“为此,鄙人亲友组织起来的粮队,还差点被邻乡大户所勾结的土匪暗害,犬子更是因此受伤!”
王俊民说着就一脸愤恨不已。
众人不由得安慰起王俊民来。
好一会儿后。
朱希周仍不由得非常失落地说:“这怎么成得了事,皆见小利而忘大义。”
“这不是小利,只能说,当今圣上是真的聪慧绝顶。”
毛澄说了一句,就叹道:“这是阳谋啊,我们就算提前知道,也没法子应对。”
朱希周颔首。
而接下来。
当经筵开始后,这些大臣都没提当惩办锦衣卫的事。
朱厚熜也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他们很多人现在心情都不怎么好。
朱厚熜自己倒是有话要说。
他直接站起身来,把三法司会审圆音和尚后所上呈的题本直接拍在了案上,面色很难看。
众朝臣皆知道天子为何而生气,也就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虽然众朝臣只是客套一下,但朱厚熜还是因此冷声问道:“你们让朕怎么息怒?”
“这幕后的人准备的一手好伎俩,要把脏水往朕的锦衣卫身上泼,还牵涉到司礼监!”
“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干嘛不直接说是朕自己在造自己的反,朕自己在想从新派镇守太监到江南去,朕自己又在想派锦衣卫去搜刮民财?”
朱厚熜说着就伸手指向梁储:“元辅,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梁储这时说道:“回陛下,这他们倒是不敢有这个胆子,自古都说君主是孤家寡人,君主多疑,他们应该是想陛下怀疑锦衣卫,然后还让掌控粮食布匹的南方士族出身的官员们,继续挑战陛下权威,这样他们就好渔翁得利。”
“他们已经敢啦!”
朱厚熜语气严厉。
“你还说他们不敢。”
接着。
朱厚熜又说了一句,并看向毛澄、朱希周等:
“还有你们,如元辅所言,他们就是要你们中计,让你们做不忠的事,你们竟然明知那是个坑,明知他们没有锦衣卫监守自盗的实证,还是主动跳了进去,一个个上本疯狂攻讦锦衣卫!”
“朕就问你们,锦衣卫是朕选的,锦衣卫要是不忠不德,是不是说明朕本身有问题?”
“质疑锦衣卫,就是在质疑朕,就是在欺天!”
“你们都是没脑子吗,还是故意要欺君?”
朱厚熜这么问后,毛澄忙先道:
“臣不敢!臣等只是一时糊涂,误以为真是锦衣卫所为,且臣等只是在奏本中说如果是锦衣卫所为应该严惩,也只是说希望陛下派别的钦差严查锦衣卫。”
“但陛下说的对,让臣等现在明白过来,知道自己的确差点中了幕后之人的奸计!幸而陛下英明,才让臣等避免被他人利用。”
“臣亦不敢!”
朱希周等也跟着回了起来。
朱厚熜接着又道:“你们的心思,朕知道,无非想让朕宽恕伏阙诸臣。”
“可你们让朕怎么宽恕?”
“虏寇大兵压境,他们却挟虏逼朕做不公不德之事。”
“朕恨不得给定他们个叛国通敌的罪!”
朱厚熜这时说道。
朱希周这时忙叩首哭道:“陛下明鉴,他们不敢叛国通敌,他们只是惧寇而有如此昏聩之举啊!”
“朕且信你的,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朕现在也干脆下达对他们处置,省得你们天天惦念这这事,乃至糊涂到差点被反贼利用上。”
“至于,你们的问题,朕先不追究,看在你们乡人还算配合的份上,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厚熜将手一挥,说着就道:“传旨!伏阙诸臣皆流放辽东,让他们在边墙内,垦荒种田,为国戍边!”
“他们既然哪怕惧虏寇,就让他们去边镇好好看看虏势,看看虏寇到底是不是都长得三头六臂,所以才让他们哪怕害怕,也练练他们的胆子,别将来,还有机会为一方守官时,因此见虏贼来攻就先弃民而逃。”
“另外,朕听说,太傅长子说了一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朱厚熜问后。
诸讲官沉默。
朱厚熜直接点名问毛澄:“大宗伯,可有此事?”
“回陛下,有的。”
毛澄回道。
朱厚熜笑道:“好个大丈夫,他既然这么想当大丈夫,就以诽谤朝廷不义之名严惩,但念在他是太傅之子,太傅还需要他照顾的份上,贬他为大兴典史!”
朱厚熜随后问道:“诸师傅认为,朕公允否?”
“陛下自然公允!”
顾鼎臣忙先叩首回了一句。
“臣等附议!”
朱希周等也不由得双目一闭,然后跟着叩首回道。
朱厚熜接着就又道:“接下来,只继续说说粮食被烧这事。”
“传旨!”
朱厚熜唤了一声,神色严肃。
“立刻把那个圆音提到诏狱,朕要亲自审问!”
“是!”
而待次日。
朱厚熜就问着秦文:“那个圆音押到诏狱没有?”
“皇爷,内阁来报,刑科把您的圣旨封驳了。”
秦文这时如实回答起来。
“封驳了?”
“是的,皇爷!”
……
“封驳!”
“必须封驳!”
“因为这是乱命!”
“事已牵涉司礼监和锦衣卫,再关在诏狱,怎么让天下人放心?”
“我等需要有刘给谏这样的胆魄,敢纠正君父之过!”
“陛下如果还不能持正,那重塑钱法就是敛财,而不是为天下苍生,如此,又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
“天下人还如何愿意把漕粮交上来?”
而刘洙封驳圣旨的事,也很快传的满朝皆知。
柯维熊这一天就很激动地刘洙等官僚说着。
刘洙自然非常感动,尤其是在看见柯维熊如此不畏皇权,而直接表态支持他时,他更是忍不住对柯维熊拱手作揖,视其为知己。
但刘洙还不知道的是,江南士族出身的文官们已经妥协。
他现在只在柯维熊等的吹捧后,春风得意地来见了和尚法慧,对法慧说:“天子欲让圆音去诏狱!”
法慧听后顿时面色苍白:“这怎么能行!”
“所以,我已经封驳。”
刘洙笑着说道。
法慧问道:“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
“我封驳的理由是,锦衣卫本身就有嫌疑,让锦衣卫审圆音,等于是包庇锦衣卫。”
“因为满朝士大夫皆持这样意见,尤其是握有漕粮命运江南士族,他们必支持我封驳!”
刘洙回道。
法慧这才放心下来,说道:“这就好!”
接着。
法慧又道:“我听闻新钱已经开始铸造了,还用了新的工匠制度,铸造效率特别快?”
“是的!”
“我在工部的朋友说,外城已经开始建造,第一批组织起来的民壮已经在开始领日结工钱,发的就是新铜元,上铜元上面还有太祖圣像。”
刘洙点头道。
法慧叹气道:“果然开始了,该让他们涨粮价了!”
刘洙颔首:“总是要尽可能试一试的!”
朱厚熜这里则在得知自己的圣旨被刘洙封驳后,而沉声道:“这是在借着祖宗给他的封驳权,否定朕!”
“既然他刘洙不让朕将那个和尚转移到诏狱,那就先将他抓进诏狱!”
“朕要先问问他,子虚乌有、证据都没有的事,他凭什么就咬定朕的锦衣卫失职不忠,他看锦衣卫不忠,朕倒觉得他不忠!”
“再有!”
“让三法司继续审那和尚,且不得有半点差池,否则朕就决不轻饶!”
朱厚熜这么说后,又问着梁储:“江南买到棉布没有,湖广买到粮食了没有?”
“臣正要告知陛下。”
“据贾咏和席书最新的奏报,皆已经超额完成此次任务,不日就会押解回京。”
“另外,据贾咏和席书奏报,为这事,江南和湖广各士族之间还发生了厮斗,有的本是世交亲族,竟成了仇家,还主动向他们提供自己仇家的不德之事,只是许多是道听途说,没有实证,也就不好明本请旨处置,逞了他们仇家的意,让朝廷变成了他们内斗和兼并对方的工具。”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虽不能明本请旨处置,但他们可以把这些见闻写进个人的笔记里,朕如果看得高兴,会给他们奖赏的。”
梁储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笑道:“能买到粮食布匹就好,这说明,南方的士族的确不是铁板一块。难怪今日经筵上,那几个江南来的官会那么恭顺!想必他们也知道这事了。”
重塑钱法的事最终还是有希望。
这对朱厚熜而言,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刘洙现在也为自己封驳圣旨的事,感到很高兴。
他相信朝中同僚不会对他封驳圣旨的事不管,毕竟他是在为整个士大夫的利益努力。
他也相信天子不会在这个时候针对他封驳的理由把他怎么样。
但当刘洙往六科廊而来,准备去刑科时,就见锦衣卫朝他走了来。
接着。
刘洙就听到了朱厚熜将他下诏狱的谕旨。
“陛下怎么会拿我?”
“我封驳又有什么不对?!”
刘洙激动地问了起来。
问着问着。
刘洙就看到毛澄、朱希周等经筵讲官因结束经筵,而往千步廊而去。
刘洙便忙喊道:“大宗伯、少冢宰,你们听听,就因为我封驳,锦衣卫就要拿我,这合理吗?!”
毛澄忙以袖捂面,装作不认识。
朱希周也低着头,疾步而走。
刘洙见此大惊:“诸公为何躲我?”
刘洙更是拦住了顾鼎臣:“顾侍郎,你我是同年,你说说,为何躲我,我做的不对吗?”
“不对!”
顾鼎臣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你不相信锦衣卫,难道还不相信陛下?”
顾鼎臣接着又问了一句,且因这里有锦衣卫,而故意说道:
“还有,我们只是同年,没有深交,你别觉得我是在躲你,我只是不屑与你这样的不忠之臣为伍而已!”
“我们大家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