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的主审文官们,虽然高兴,乃至巴不得这事就是锦衣卫自己干的。
但他们。
在明面上,还是会公正讯问的。
为的是避免天子知道后迁怒于他们。
“可有实证?”
刑部尚书林俊也就在这时候问了这么一句。
圆音道:“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留下实证给我。”
左都御史王缵也跟着沉着脸,提醒道:“那你应该知道,污蔑天子亲军锦衣卫是什么后果。”
“我没有污蔑!”
圆音突然大吼一声。
接着。
圆音又道:“是锦衣卫中有人也不想改革钱法,所以,才就决定监守自盗,还提前准备了带字陨石,想把这个事嫁祸到江南士人身上,好让因此迁怒于士人,进而好让他们锦衣卫下江南敛财,而且据锦衣卫自己对我说,这也是内廷司礼监的意思,他们想借此机会,让天子向天下重新派镇守太监!”
圆音这话一出,在场不少文官当场目瞪口呆,以至于议论不休。
“肃静!”
林俊大喊了一声,才让三法司会审现场安静了下来。
“你们怎么就不相信!”
“难道你们真信那天降陨石先带了字?”
圆音这里,说后就大声诘问起三法司的堂官来。
林俊、王缵、蒋昇皆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司礼监太监秦文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
“我们锦衣卫没有任何人不支持改革钱法!”
“我们锦衣卫也没有任何人想下江南敛财!”
这时。
王京沉着脸辩驳起来,目光阴冷地看向圆音。
他现在是心头火冒三丈。
因为,他没想到这圆音竟这么诬陷他锦衣卫,挑拨他们这些锦衣卫和皇帝关系,还给他们锦衣卫扣一个不忠的大帽子。
秦文虽然见这圆音也向他司礼监泼脏水,明里暗里地让在场的官员军士们认为,这件事幕后主使是司礼监,是司礼监对皇帝撤天下镇守太监的事不满。
但他倒是比王京沉得住气,只静静地看着圆音。
林俊虽然心里很愿意相信,这事是跟司礼监与锦衣卫不忠于皇帝且也想阻止改制与重下江南敛财有关,但他为不让显得自己屁股太歪,还是义正词严地道: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内廷司礼监也都是忠于陛下的人,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王缵也跟着说:“没错,我看这案子也不必再审了!事涉锦衣卫和司礼监,已经殃及天子尊严,还是直接上奏请旨将圆音直接法办为妥!”
“很是!”
“别说锦衣卫和司礼监没做这事,就是锦衣卫和司礼监做了这事,也不是你这秃贼能置喙的。”
蒋昇跟着言道。
圆音呵呵冷笑:“诸公何必惺惺作态,选择包庇他们,我如今既已死路一条,自当直言,我不但知道这事是锦衣卫主使,还知道主使的锦衣卫是谁!”
“是谁?”
“你说是谁?”
王京自己问了起来。
圆音看向王京:“就是你自己,大金吾,你何必明知故问!”
这时。
同在场监刑的刑科言官与刑部属官皆因此看向了王京。
王京如芒在背,心里又慌又怒:“不是我!你是在污蔑!”
“没错,就是污蔑,大金吾的性格,我是了解,他不可能做这样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
大理寺卿蒋昇这时说了一句。
“姓蒋的!”
“你不过是靠自己兄长在朝中任次辅,才爬到这个位置的。”
“天下苍生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这时突然起身,指着蒋昇斥责起来。
很明显。
蒋昇等三法司官员故意为锦衣卫辩白的行为,引起了他这个刑科官员的不满。
蒋昇见此只是呵呵一笑,没有生气。
林俊和王缵也都没有生气。
秦文也更是淡然,只准备回去把这一切都告诉给皇帝朱厚熜知道。
圆音这时见刑科的官员已经被他影响,心里倒是得意起来,回道:
“我没有污蔑!”
“这一切就是王京指使的!”
“他让我去传播此事的,他跟我说过,他想更加富贵,所以既不想天子在顺天府发行新钱,影响他放贷,也不想江南没有镇守太监,让他也不能派锦衣卫跟着镇守太监一起去江南为他敛财。”
王京神色越发阴冷,他甚至有些担心,皇帝也会这么想。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这时不怀好意地看向王京:“他既然拿不出实证,公不妨自己拿出实证来证明自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王京冷声问道:“你们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你自己先接受自己是有嫌疑之人,而配合三法司先去都察院拘押命官的牢房里蹲着!”
刑科都给事中刘洙笑着言道。
王京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去!”
圆音这时则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三法司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有本事就现在杀了自己!一个人如果死都不在乎,自然不在乎利益!”
“你想我死?”
王京冷声问起圆音来。
圆音呵呵冷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这个意思。”
王京回道。
圆音则故意问道:“难道你真的怕死?”
王京捏紧了铁拳。
突然。
王京拔出了自己身后一锦衣卫的刀。
圆音见此越发得意,暗笑不已。
他们这些和尚早就是各大权贵官僚家的常客。
所以,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早就把锦衣卫的主要官员的性格调查了个清清楚楚,也知道王京这些锦衣卫官在性格上的优点弱点。
圆音也就自然知道,王京是很忠心于天子,特别在乎于天子面前的印象,但又性格刚烈,易被激将。
正因为此。
圆音现在才一个劲地刺激王京。
“不可!”
秦文这时大喊一声。
接着。
秦文就看向林俊、王缵、蒋昇:“诸公是三法司堂官,就真要看着陛下旧人在这里被人挑唆自杀吗?”
“公把刀放下!”
林俊这时忙喊了一声。
王缵更是离了席位,走到王京面前来:
“公这样做,不就中了他圈套?”
“天下人也会笑话公被人用言语就可轻易杀死除掉!自然,陛下也会因此对公更加失望!”
“我不是想自杀。”
“我是想杀他!”
王京这时回道。
圆音不惧而喜,还直接回道:“那你就是想灭口!”
“你!”
王京双目睁圆,且怒指圆音。
圆音狂笑起来。
秦文见此道:“咱家觉得今日就不要再审了,事涉锦衣卫与司礼监,当请天子亲审,不然,皆有诬陷天子亲军内臣,不敬天子之嫌。”
林俊颔首:“是不宜再审。”
王缵跟着说:“秦公公说的没错,这事当先立即上本,然后再审!”
蒋昇也道:“我也上本。”
“慢着!”
刘洙见此大喊一声。
接着。
他就看向王京说:“大金吾,还是应该自请去都察院里将自己拘押,以证清白方可!”
啪!
王缵这时突然给了刘洙一巴掌:“你想干什么?!嫌眼下不够乱吗?!”
刘洙握着火辣辣的脸,不解地看着王缵,同时心里怒火填胸:“总宪这是为何?”
“你说我为什么?”
“大金吾到时候要是在牢里突然暴毙,到底是你担罪,还是我担罪!”
王缵说着就大声质问着刘洙。
刘洙沉默未言。
王京也明白了过来,神色冷冽地看向了刘洙。
没多久。
林俊、王缵、蒋昇就联名上本,如实陈奏了今日的事。
与此同时。
圆音说烧粮是锦衣卫自己所为的消息,也在朝野间不胫而走,很多朝臣都因此议论纷纷起来。
朱希周等来自江南的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以漕粮为威胁,让皇帝宽恕伏阙诸臣。
故而,朱希周等来自江南的文官,也主动选择相信了圆音的话,而认为这是锦衣卫所为,便上疏,让皇帝处置派人严查锦衣卫。
不少人甚至还相信了圆音所言,认为这是内廷想重新增派镇守太监和锦衣卫去地方敛财的信号,也就一个个如得了应激创伤怔一样,纷纷上疏批评司礼监和锦衣卫。
这些奏疏如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飘进了宫里。
“既然是锦衣卫监守自盗,还污蔑江南士人,请陛下将其绳之以法,以示公正!”
“陛下,欲要改革顺利推行,现在就不当护短,锦衣卫既已不忠,尤其是王京等,自当该杀就杀!”
“司礼监狼子野心,锦衣卫不忠跋扈,陛下宜修仁政,将他们皆裁撤掉!”
……
朱希周等江南文官也因此非常得意。
顾鼎臣更是在经筵这一天,眉飞色舞地对诸同乡讲官们说:
“当让天子明白,天下人已经认定这是锦衣卫所为,所以,天子要是不惩治锦衣卫,无疑会让人质疑皇帝是否持正,进而影响漕运!”
连毛澄也笑着说:“是啊,陛下这个时候不应该护短,不应该以此惹怒我们江南士民,不然漕运断了,坏的是国家大政!”
朱希周没有说话,但也难掩喜色,故在拆开一封刚到家信时:
“我早已让家人将江南的情况随时写信给我说说,诸公且听一听,想必犬子会在信里提到乡梓们交漕粮和金花银的情况的。”
“父亲大人谨启。”
“自贾学士到南直后,因要购棉布三百万匹,故各家争卖,毛氏仗着自家家主是尚书,更是嚣张,打死了我们家人三丁,族人们皆盼父亲能为我们做主,上本陈奏毛氏之罪!”
朱希周念着念着就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