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泼墨似的洒下。
马车缓缓行于御街,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细微响动。
云昭闭眸坐于其中,面上几分疲惫。
太久不曾与云朗交际,今日一试,却发现诸多端倪。
他怕自己别有目的也罢……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太过古怪。
他与靖王交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倒也不必心虚至此。这副模样,倒像是他瞒着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看来是对了……自己早该来试探云朗,他这没什么心眼的人,说不定多问几次,就会说出来了。
云昭完全没心思唏嘘亲姐弟如今沦落至互相算计的境地,她正满心筹谋着下一次该何时登门,却听车壁外传来轻轻敲打声。
这声音甚是不规律,像是有人用小石子向马车砸来,噼里啪啦作响。
而马车也随之渐渐停住,驾车的程安也没什么反应,云昭面无表情睁开眼,猜出了来人。
她蓦地掀开车帘,向外怒呵:“谢文和!”
“哎呀,这就被昭昭猜出来了?”
谢文和骑着马,笑眯眯从后头走上来,手中还慢悠悠抛掷着数枚不曾扔出的小石子。
云昭看得额角跳了跳:“你是七岁小孩吗?还玩这种把戏?”
谢文和笑意不减:“对昭昭你,倒是足够了。”
他说着还俯身,指尖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
而这瞬息的功夫,一张字条如叶飞入,除了云昭以外,无人发觉。
云昭眸光轻闪,捏紧了字条,却是信手拿过一旁案几上的琉璃盏,向跟前的谢文和扔去。
谢文和只是微微一偏头便躲过,琉璃碎裂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清脆,他不免回眸看一眼,面露惋惜:“这可是进贡的琉璃盏啊,昭昭你说扔就扔,真是可惜。”
云昭在马车中冷声:“你要是觉得可惜,捡了带回去补补,我也没意见。”
谢文和哈哈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一道清润男声却插了进来。
“殿下,七郎。”
谢文和笑意一收,侧目看去。
白衣郎君骑马缓缓,自黑暗中走来。
阴影一寸寸剥落,露出其后秀美五官,江聿风眉眼带笑,如春风拂过。
谢文和平淡道:“江三郎好。”
他说完便忍不住去看云昭,后者却趴在窗口,目不转睛盯着来人。
谢文和又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叩一爆栗。
若方才是为了掩饰,这回就是纯粹的出于私心了。云昭捂着额头缩了回去,目中似喷火:“谢文和!”
谢文和懒懒一笑,没有理她,却看向江聿风:“江三郎这会儿才出皇城吗?”
江聿风自是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谢文和那般动作如此自然,云昭又不曾真正发怒,两人感情之深……
他迫着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低目温声:“今日事务繁忙了些,在下这才得空。”
谢文和“哦”了一声,几多不怀好意:“三郎忙什么呢?我倒是听说……江三郎今日还去拜访了靖王?”
江聿风与云昭闻言皆微妙地怔了怔,前者飞快撩眼看向马车方向,而后者则捂着额头,又往车中坐了坐。
云昭是因为觉得此时蒙骗谢文和多少有些心虚,而江聿风则是在确认是否要将事实告知于他。
只不过这种反应落在谢文和眼里,就是江聿风被自己说中了而心虚,至于云昭……或许是难过伤心?总之不高兴就是。
这么想着,谢文和看江聿风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他扬眉嘲讽:“江三郎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不成?”
江聿风又瞥一眼马车方向,见其中毫无动静,便回道:“七郎误会了,在下是因有公务在身,才去见了靖王,并没有其他事情。”
谢文和扬声:“公务?什么公务需要三郎你跑一趟王府?”
云昭眉头一跳,觉得谢文和张扬,不免又回到车窗前低声:“七郎!”
谢文和瞥她一眼,似是与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不过面对江聿风时,更变本加厉起来:“江三郎,你该不会是因公徇私,借此要攀附靖王吧?”
云昭一阵头痛,分外希望此时有人出现将这个满口胡言的人敲晕过去。
得亏江聿风并不介怀:“七郎,事关朝廷要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他说着,又向前靠近了几步,身影也出现在了云昭视野中。
江聿风看着谢文和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倒是七郎,殿下贵为公主,七郎却举止散漫,有不敬之嫌。被在下看见倒也无妨,可若被有心之人看见了,只怕对七郎,对殿下都不好。”
“尤其是……对殿下。”
他慢吞吞咬着字,在最后的“殿下”之上分外落了重音,仿佛在齿间流连百转,颇有挑衅意味。
谢文和果然被激起了怒意,他连连冷笑,咬牙切齿:“我与昭昭的事情,不劳三郎费心。”
两位郎君面上都还带笑,只是眸中各自冰凉,对视间,恍若有火花四溅。
云昭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情形,不免痛苦地摁了摁眉心。
她几分倦怠:“……够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对视着的二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她。
云昭唇角一抽:“算了…你们要争就争吧,我先回府了。”
“我送殿下。”
“我送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静默,场面陷入诡异沉寂。
云昭深吸一气:“都送,行了吧?”
谢文和啧声,确是实打实的不悦。
而江聿风莞尔,温声附和:“殿下吩咐就是。”
坐在车中的云昭被江聿风这般语气激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而见后头的谢文和也嫌恶地撇了撇嘴,她便确定下来:
江聿风是故意的,故意恶心她和谢文和。
但在谢文和跟前,她还指望着他能帮忙遮掩一二,于是只得默默忍下:“……程安,回府!”
在前头装透明的程安如蒙大赦,立刻扬鞭打马,驱车向前。
谢文和见状,忙踢马跟上。
江聿风不甘示弱,也随即上前,到了马车的另一侧。
于是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仿佛左右护法般,两人硬是谁也不让地跟着云昭到了公主府。
这般场面,实在是最奇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