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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9章 只有天知道了

    不管朱景洪是否情愿相信,现实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江北真切的发生了民变。

    平日官吏们作威作福习惯了,百姓似乎也逆来顺受惯了,所以上下之间才“相安无事”。

    当然,官员们会把握一个度,在施行政令和捞钱时,尽可能的控制民变发生,至少自己的任期内不能生乱。

    所以,虽然大多数百姓过得苦,可各地总体情况安定。

    一般民变将起时,都会有各种迹象表露,朝廷便会及时调整政策,尽可能的压低民变概率。

    根据陈云泰的奏报,江北千户所注意到了有民怨,但当前各地情况都差不多,局势也基本处于掌控之中,谁也没想到形势会突变。

    听到这里,朱景洪有些警觉起来,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的话,或意味着其他地方也可能生乱。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一是迅速调兵进行镇压,二是查清到底怎么回事。

    首先说调兵,前期肯定是先令江北都司平叛,然后再从山东、河南、金陵抽调兵力,以保证叛乱可以会被快速扑灭。

    而在此过程中,则要下令京营方面备战,以便之后可以快速调动增援。

    安排这些事,对朱景洪来说得心应手,但他还是下旨召集了紧急议事,毕竟调兵简单保障军需却复杂,需要尽快议个章程出来执行。

    礼部衙门内,当贾雨村接到紧急传召,得知江北有了反叛时,他也被惊得不轻。

    而他当即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是个极好的能利用的机会。

    现任江北布政使名叫白鸿轩,其人是户部尚书何顾谨的门生。

    如今江北发生叛乱,布政司作为父母官当然有责任,而布政使自是首当其中。

    这个责任必须要追究,且一定要深究……贾雨村暗暗想到。

    转瞬之间,他就想出了一个计划,然后神色平静走出了衙门。

    他走得比较快,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在九卿中,第一个赶到乾清门去。

    之所以要第一个赶到,是因为这样才能遇到想见的人。

    礼部是在午门之外,正常来说从礼部到乾清门,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其他部院其实也差不多。

    然而贾雨村才进午门,就遇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即左都御史王培安。

    “王兄,还是你快!”隔着十几步,贾雨村就出言招呼。

    王培安回过头,就看到了追上来的贾雨村,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嫌恶。

    “陛下相召,岂敢怠慢!”

    “是啊,如今逆贼造次,乃十万火急之事,我等是该快些进奉御前,以为陛下分忧!”

    贾雨村的漂亮话,可打动不了王培安,以至于二人之间应该冷场。

    对此贾雨村不以为意,没点儿厚脸皮岂能做九卿。

    便听他接着说道:“民变发生,多因地方官员治理不善,亦或为奸邪残害百姓,故而激起民变……”

    “古人云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若这些人还有半分天良,便该主动上奏请罪自裁!”

    跟在王培安身边走着,见对方仍是不动声色,贾雨村便叹道:“只可惜,这些人没有良心,所以才有这些祸事,只是苦了百姓!”

    到这里,王培安终于被勾住了,只听他道:“若真有人横行不法,激起民变……自然逃不了天网恢恢!”

    “地方官府的事,关系盘根错节,有些甚至能通天,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脸皮厚是基本素质,其次还得要演技好,那才是当官的好料子。

    此刻贾雨村忧国忧民的表情,看得王培安都产生了自我怀疑,一度认为以前或许看错了这位。

    当然,王培安没那么容易受骗,随后只当贾雨村说场面话,毕竟这是他的看家本领。

    随后这俩人便一路尬聊着,朝着乾清门的方向走了去,只不过半路时贾雨村说内急,便让王培安先走了一步。

    之所以撇下王培安,是因为贾雨村目的已达到,就没必要跟他一道同去乾清宫。

    十几分钟后,众人皆被引入乾清宫,正式开始了廷议。

    贾雨村悄悄观察着何顾谨,见这位老上司神色自若,不免感慨此人不愧是三十年老刑名。

    廷议的第一个议题是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基操,这件事只讨论了十来分钟,就基本确定好了方案。

    接下来的第二件事,是讨论追查责任,在这里王培安第一个开口。

    而他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却是向皇帝陛下请罪。

    都察院负责监督百官,如果地方民变是官员暴虐所致,那么都察院便有监督不力之责。

    朱景洪当然不会怪罪王培安,毕竟这位比起他的前任们,做得已经是格外的好。

    “陛下,此事必须严查,臣愿请缨去往江北,查清缘由惩治不法,请陛下允准!”

    王培安的人品朱景洪信得过,可让他这位都御史去查,似乎又显得大动干戈了。

    “陛下,臣有言进奏!”

    朱景洪还没表态,这边何顾谨就开口了,多少还是显得有些着急。

    “讲!”

    此刻的朱景洪,就是台冰冷的政治机器,也唯有如此保持冷静思维。

    “陛下,微臣以为,如今当以平叛为重,江北局势已然不稳,若再骤兴大案……搅得人心惶惶,只怕是祸非福!”

    “但此案必须要查,派出钦差也就是了,王大人留守中枢……似乎更为恰当!”

    客观来说,何顾谨这番话很有道理,他没有为地方官辩解,而是真切的为朝廷在着想。

    这就摆出了一个问题,到底是平叛重要还是查案重要,优先级上需要慎重考量。

    权衡之后,朱景洪还是认为,似乎先平叛更重要,其他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可没等他发话,王培安就先开了口,话里的意思就是违法必究,如果考虑到平叛就不追查,那往后又何以正纲纪。

    这话当然也极有道理,双方随即争论起来,如此重臣争得面红耳赤,说起来也是很滑稽的事。

    其实到这里,哪怕后面所有谋划落空,对贾雨村来说都已是好结果,当前至少让何顾谨出了丑。

    而无论怎么说,江北布政使始终是他的学生,那么就可以让他负连带责任。

    接下来,他只需要指使自己的人,借助此事向何顾谨发难,则大事可成矣。

    做了这么多年官,尤其是封疆大吏到六部堂官,贾雨村手下也提拔了不少自己人,愿为他冲锋陷阵的人可不少。

    “诸卿以为如何?”

    争论不休时,朱景洪只能问其他人。

    这个问题很敏感,在场重臣自然不想表态,所以此刻现场格外的安静。

    “叶卿,你来说说!”

    首辅赵玉山告老,内阁便只剩两位阁臣,次辅叶炳维如今总领诸事,朱景洪当然第一个问他。

    如今虽总领诸事,可叶炳维还未正式加封文华殿大学士,能否顺势进位还是不确定的事,所以叶炳维也格外的谨慎。

    老实说,这些年从侍郎到尚书,再到入阁乃至成为次辅,叶炳维这一路非常的不容易。

    眼见首辅近在咫尺,他当然是以求稳为重。

    于是只听他出班奏道:“回奏陛下,微臣以为,万事当以稳字当头,谁有罪谁有过,朗朗乾坤都跑不了,朝廷还是要以平叛为要!”

    这个时候,叶炳维本可以耍滑头,说一些模棱两可的废话。

    但他想要做首辅,要做乾盛朝的首辅,就必须要说老成谋国之言,没有担当的人坐不上首辅位置。

    “罗卿,你怎么看?”朱景洪又问。

    对这件事本身,罗广德其实无所谓,但他不太待见王培安,所以对方支持的他就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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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臣以为……叶阁老和何部堂所言老成持重,江北之变应当迅速扑灭,若是处置失当以至局势崩坏,损害东南赋税征缴,那朝廷的损失可就大了!”

    罗广德这话,无疑也称得上老成持重,而且更有理有据一些,可见后答话思考时间长些何等关键。

    “郑卿?”

    阁臣以下,权势第一的是吏部尚书郑显林,他跟何顾谨关系向来很亲密,甚至他俩还是儿女亲家。

    按理说他该帮着何顾谨说话,但郑显林此刻考虑到,如果下面臣子显得一条心,会让皇帝觉得朝局失衡。

    于是他答道:“回奏陛下,微臣以为,惩治贪腐,亦为十万火急,朝廷治民首在用官,官不正则民不顺,如今江北激起民变,不用多说地方官府必有责任!”

    “臣以为,朝廷当先施惩戒,然后令罪员戴罪立功,或是更为恰当妥帖!”

    他这番话,是站在吏部尚书角度论述,听起来也非常的有道理,而且巧妙嫁接到“戴罪立功”。

    而既然已经戴罪,那么过往之罪也不必查了,之后只需要立功就能赎罪。

    从开始到现在,朱景洪问了好几个人,每个人的说法都有理有据,要在短时间内听出弦外之音,对朱景洪来说也是莫大考验。

    他的智商,并不比这些老狐狸高,所以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洞悉所有人的利益考量。

    可现在情况已经明了,官员们出于亲亲相隐的习惯,还是不太支持兴起大案。

    他们担心搞得人心惶惶,是因为如果真的兴起大案,下面的人一定会人心惶惶。

    所以,为了统治的稳固,作为皇帝该如何选择,便已是很明显的事情。

    “事有轻重缓急,查案肯定要查,北镇抚司、东厂都会严查,都察院也要派御史去查,至于王卿……就不必亲自去了!”

    “待事情明晰,再作计议不迟!”

    这是皇帝的话,便是对处置此事的最终裁决,话一出口便无从违逆。

    除了王培安,在场众人纷纷高呼“陛下圣明”。

    廷议结束了,其他人都散了去,唯独王培安没有离去,此刻跟在朱景洪身后汇报情况。

    “陛下,臣推荐佥都御史李自恒前往江北!”

    其实王培安也留了一手,他早料到自己无法成行,所以才在这里使出了杀招。

    李自恒更是刚正,做事缜密敢于亮剑,乃是王培安最信重的后辈。

    如今李自恒的威名,可丝毫不比王培安差,放这位去也等于是安核弹。

    走在廊道下,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朱景洪短暂思索后,遂答道:“还是等情况明了,再做计议吧!”

    “可是陛下……”

    回过头来,朱景洪神色平静:“王卿,你无非是担心,那些人有时间串通一气,可他们堵不住悠悠之口!”

    王培安知道,皇帝主意已定,自己再劝或会起反作用。

    “出了这样的事,是当头棒喝啊,朕沉溺于四海皆定,却不料就在国内,东南之税赋重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其实不需你们提醒,朕也知道地方官必须要追究,必须要严厉追究方可震慑宵小!”

    “可是事情,终究得一件一件做!”

    “先生,往后的日子还长远,大明如今外患已除,之后便可大兴内治,届时自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这算是皇帝的许诺,王培安心中原有的忧虑,得了这话便被冲散了许多。

    “今天是腊八节,卿若无事……便跟朕一起喝完粥吧!”

    在腊八节跟皇帝一起喝粥,这称得上是莫大的荣耀,是朱景洪对老师的再次安抚。

    往后整顿吏治还需他来冲锋,他必须要给这位以信重,至少得让对方以为是这样。

    “尊卑有别,微臣岂敢僭越!”王培安面带惶恐。

    他这个人很复杂,既有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一面,也有死守纲常强调尊卑的一面。

    而这,恰恰是好臣子的模版,对这样的人驯化很简单,只要给予尊重和信任即可。

    君臣二人进了乾清宫,然后便一起喝了腊八粥,期间又聊了些东南的事,王培安分析了其官场格局。

    廷议结束后,一众九卿各自散了,作为各部院的正职堂官,他们下午可以放半天假。

    何顾谨回到了家里,进了书房他才展露焦虑,没一会儿他的小儿子何嘉言进了屋内。

    “爹,您找儿子有事?”

    何嘉言如今还是举人,就这还是何顾谨运作出来的,可见其确实不是登科的料子。

    然何顾谨长子早已入仕,家族大梁有人来扛,他就没过分逼小儿子上进,近些年带着身边历练他。

    “江北发生民变,明天你就出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江北出了民变,跟自家有什么关系,其中内情何嘉言很清楚。

    他更知道,当前是老爹仕途关键时期,绝对不能受这些事情影响,所以要尽快清情况以便应对。

    “儿子回去就准备!”何嘉言应下。

    他真要转身时,却又回过头问道:“爹,后天常朝结束,可还要廷推大学士?”

    叹了口气,何顾谨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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