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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反俄派与亲俄派

    俄罗斯,圣彼得堡,英国使馆。

    文化参赞私人秘书布莱克威尔夹着几份密封的外交文件迈着匆忙的步伐,穿过使馆长廊,在亚瑟的办公室前站定。

    或许是想到了亚瑟挑剔的脾气,布莱克威尔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先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喘息声在厚重的橡木门后逐渐平息,这才整理了下领结,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透过旺盛的炉火和朦胧的烟气,可以看见办公室内摆放着一张精雕细琢的桃木书桌,上面铺着一张鹿皮色的羊皮纸,耳边尽是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不过最先引起布莱克威尔注意的并非这些司空见惯的家具陈设,而是亚瑟背后悬挂的几幅方块字书法。

    左侧墙壁上——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右侧窗户边——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行。

    横批——惟吾德馨。

    不过好在布莱克威尔不懂汉语,所以他并没有看出这几幅字写得究竟有多么的不谦虚。

    但是他不懂不代表红魔鬼不懂,今天一早上,阿加雷斯已经不知道冲着这幅啐了多少口吐沫了。

    上星期在比楚林家中小聚,亚瑟不仅带回了这几幅书法作品,甚至还斥20卢布巨资从神甫那里买下了一只明黄的瓷茶杯。

    “爵士,两份文件,一份从君士坦丁堡发出,一份来自唐宁街15号。”

    正在埋头练字的亚瑟听到这个消息,伸了个懒腰,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又怎么了?”

    布莱克威尔回道:“帕麦斯顿子爵对沙皇仅仅下令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撤军并不满意,而且他认为沙皇陛下在公文里的对咱们抗议国书的正式回复或许不太客气了。”

    亚瑟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沙皇说什么了?”

    “沙皇争辩说:俄国只是做了英国人想做的事情,他们无非是抢先了一步而已。”

    亚瑟取出信,咧嘴笑道:“这倒是大实话,不过沙皇显然不懂外交辞令,他不算是糊涂蛋,但很显然缺乏从事外交工作的才能。我猜,身在唐宁街15号的帕麦斯顿子爵肯定气疯了吧?”

    “或许比那更严重。”布莱克威尔耸肩道:“他直呼这样的辩解不仅是粗鲁的而且是无礼的。”

    “那舰队街呢?帕麦斯顿子爵表现的这么强硬,想必很得他们的喜欢。《不列颠的利剑向俄国蛮子宣战》《铁腕的外交大臣给了尼古拉一世一记直拳》《游牧民族妄图侵犯我们的海上边境线》?他们大概起的都是这类的新闻标题吧?”

    “您还真是了解英国记者的脾性。”

    “很难不了解。”

    亚瑟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翻看着外交部发来的报告:“自从我离开了伦敦,我愈发觉得那群小报记者的形象越来越可爱了。在休息时间泡上一壶红茶,捧起带着油墨香味的《泰晤士报》是一种至高享受,当然,前提是:你不是他们笔下故事的主角。”

    布莱克威尔对亚瑟的早年经历很是好奇,虽然他知道爵士曾经是伦敦的风云人物,但从别人口中打听自然是不如听当事人亲自讲述。

    尤其是,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听到关于亚瑟的新段子了。

    “您当年很得舰队街的拥护吗?”

    亚瑟瞥了这小子一眼,旋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惜字如金道:“我倒宁愿他们把我忘了。”

    布莱克威尔做贼心虚的急忙转换话题:“我觉得至少就目前情况来看,不列颠和俄国谁也没有占据上风,而沙皇和帕麦斯顿子爵互相撂狠话也无益于缓解两国之间日趋紧张的外交关系。爵士,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亚瑟半开玩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最好将这个问题交给皇家邮政处理。虽然他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使它延缓下来。”

    亚瑟能够用如此轻松的心情看待这个问题,自然是由于他的心里有底气。

    在外人看来,他这段时间无非是在跟着彼得堡的文化名流吃喝玩乐,到处参加各种文学沙龙和音乐会。

    但实际上,由于沙俄文化界的特殊属性,当地的文化名人大多都是在中央各部工作任职的,其中不乏像是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枢密院顾问维亚泽姆斯基公爵、沙俄政府半官方喉舌《北方蜜蜂》主编布尔加林等人。

    由于这些人分处于沙俄权利阶层的不同区域,亚瑟总是能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各种有价值或者无价值但却有趣的信息。

    比如说,布尔加林就曾经私下抱怨过,普希金受到了过多的官方保护。

    布尔加林不否认普希金的才华,但是也坚持认为,普希金之所以能在沙俄文坛地位如此高,与政府的半公开庇护脱不了干系。

    布尔加林前几年曾经在《北方蜜蜂》撰写过一篇批评普希金著作《奥涅金》的文章,并为此与普希金陷入了一场长达数周的论战。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场论战的终结并不是由于一方驳倒了另一方,而是由于一份官方文件。

    原来,尼古拉一世在审阅了布尔加林的批评文章后,立即给第三局局长本肯道夫伯爵写了一封信,信件的主要内容大概是:在《北方蜜蜂》上出现了一篇批评普希金著作的文章,文章的倾向和目的都很明确,这类文章肯定还会陆陆续续出现,建议你们将布尔加林控制起来,严禁以后再出现反普希金的文章,必要时候可以将杂志查封。

    本肯多夫伯爵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既然是沙皇的旨意,他也只能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布尔加林。

    布尔加林得到这个消息后,同样感到非常震惊。

    作为沙俄政府喉舌《北方蜜蜂》的主编,布尔加林一直觉得自己的政治立场久经考验,他向来认为自己和沙皇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尼古拉一世居然会把战壕挪到普希金的旁边。

    不过,虽然布尔加林被禁了言,但毕竟只有他收到了沙皇的旨意。

    所以,之后还有不少蒙在鼓里的报纸杂志继续刊载诋毁普希金作品的内容,而亲自担任‘普希金作品审查官’的尼古拉一世知道后自然是非常愤怒,他直接向第三局下达死命令说:如果以后再有此类文章,必定严惩不贷。

    自从这道命令下发后,报纸上批评普希金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就算偶尔出现零星攻击,也不敢说的太直白,而是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普希金。

    不过普希金倒也没惯着这些人,他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击:“沙皇喜欢的,走狗们却不喜欢。”

    就因为这件事,现如今即便普希金和布尔加林同处一个屋檐下,参加同一场宴会,他们俩之间也从来不说一句话,互相把对方当作空气。

    不过,这些俄国文学圈内的小乐子只能当作生活的调剂。

    亚瑟收获到的最重要信息,还是沙皇对于英国辉格党内阁的不信任态度。

    作为一位坚定的专制君主主义者,尼古拉一世对于传承自克伦威尔的辉格党人向来没有什么正面看法,更不喜欢辉格党的自由主义倾向,对于1832年辉格党主导的议会改革,沙皇更是深恶痛绝。

    相较于辉格党,尼古拉一世显然更信任失势的托利党人,他尤其欣赏以保王党身份和辉煌战绩著称的威灵顿公爵。

    而在得知了这一重要信息后,亚瑟才慢慢解除了对帕麦斯顿子爵疑似通俄的怀疑。

    因为至少从最近的外交进展来看,沙皇压根就不喜欢这位在波兰问题上曾经支持过他的英国外交大臣。

    因此,亚瑟觉得,说帕麦斯顿子爵是俄国间谍可能言过其实了。

    他没有通俄,最多只是通利文夫人而已。

    并且,亚瑟也越来越觉得,沙皇之所以会把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撤军的功劳送给自己,恐怕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在整体辉格的英国驻俄使团当中,亚瑟的履历和经历显然已经是最托利的了。

    甚至于,你如果硬要说亚瑟是个托利党人,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托利党的两任党魁皮尔爵士与威灵顿公爵都曾经暗示过亚瑟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加入他们的阵营。

    只不过,出于经济原因,亚瑟对于不领工资的下院议员席位并不感兴趣,而且他也不愿意花大价钱去贿选。

    不贿选并不是说亚瑟有多么的自命清高,而是他那时候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虽然有了实力,但迪斯雷利珠玉在前,亚瑟对于是否要进行这么一笔不确定性极大的投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当然,下院议员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文化参赞的收入水平和身份地位显然更能令爵士满意。

    伟大的英国首相,有格莱斯顿和迪斯雷利当就行了。

    他还是当一个盛放他们俩智慧果实的社会公器吧。

    唉,谁让这社会公器的材质是纯金的呢?

    况且,冒着激怒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等人的风险去加入托利党,这看起来实在是太蠢了。

    再怎么说,这几位都是亚瑟的再造恩师,当年如果没有念伦敦大学,而是去了剑桥牛津,他能在官场上如履平地吗?

    就是因为念了伦敦大学,所以亚瑟才能在与埃尔德·卡特这样当世人杰的竞争中大比分胜出,并被树立为体现伦敦大学优秀教学质量的典型案例。

    做人不能忘本,这一点亚瑟还是牢记在心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没有老长官罗伯特·皮尔爵士、威灵顿公爵等人的提携之恩,他亚瑟·黑斯廷斯这时候不是在伦敦当臭脚巡,就是在北美的哪个农场当契约奴隶呢。

    苏格兰场的职务和地位,是托利党替他争取的。

    外交界的海阔天空,是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点名道姓。

    两边都不能得罪,两边的情绪都要照顾到位,一碗水必须要端平,所以亚瑟只能做个无党籍。

    如果说,在英国政界里唯一令亚瑟不爽的人,也就只有与利物浦爆炸案有牵连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了。

    帕麦斯顿居然不通俄,这可如何是好?

    外交大臣不通俄,但是亚瑟的的确确通法啊!

    虽然路易现在只是个小卡拉米,但万一呢,万一他将来真的当了皇帝呢?

    如果未来让他抓到机会和帕麦斯顿一换一,对方拿他的通法嫌疑说事该怎么办呢?

    亚瑟一想到这里便心有戚戚,甚至禁不住想要提起笔拜托远在巴黎的大仲马先帮他布置一点境外资产。

    将来如果出了事,最起码不至于流浪街头,有了住处,再加上三不五时去大仲马那里打打秋风,小日子倒也能过。

    亚瑟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里的外交文件,忽然瞥见了那份君士坦丁堡发来的加急件。

    “嗯?君士坦丁堡使馆有人失踪了?”

    布莱克威尔听到亚瑟提起,立马在旁边补充道:“文件里说是失踪,但实际上还有别的消息。爵士,您还记得我先前和您提过的戴维·厄克特爵士吗?就是那个曾经去希腊打过仗,后来又成了奥斯曼支持者的极端反俄人士。”

    “失踪的是他?”

    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有消息说,戴维·厄克特爵士在君士坦丁堡与切尔卡斯人的领袖取得了联系。”

    “切尔卡斯人?”亚瑟回忆了一下:“切尔卡斯亚的原住民?高加索地区?”

    “没错。您之前带回来的消息已经得到了核实,俄国人近期确实又在往高加索地区增兵,力图荡平高加索地区的反抗势力。戴维·厄克特爵士貌似就是因为看到了您发出的那份外交报告,所以才主动去与切尔卡斯人联系的。君士坦丁堡使馆那边说,戴维·厄克特爵士由于未经允许私自向《泰晤士报》泄密而遭到了外交部停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联系上了高加索山民在君士坦丁堡的联络人,并且受邀乘船途经黑海前往他们位于高加索地区的要塞。君士坦丁堡在发现情况不对后,派出人手想要拦下戴维爵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就连亚瑟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听到戴维·厄克特的行为后,都禁不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你说他乘船前往了高加索?他难道不知道俄国人在黑海沿岸设置了一条严密的海军封锁线吗?虽然切尔卡西亚确实还没被俄国征服,但是根据俄国与奥斯曼缔结的条约,俄国已经对那个地区宣示了主权。他在没有进行任何外交照会的情况下私自入境,这他妈不是偷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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