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
这里距离河西村大约七八里地。
此刻天色近黄昏。
程安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到了?”
“幺六儿醒了?”
刘氏惊喜的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儿子,急切道:“咋样?还疼不疼了?不怕啊,娘这就带你去医馆。”
“我没事儿娘。”
此刻没外人,程安也不再伪装。
他笑着从父亲背上跳下来,眨眨眼道:“我那是装的,奶奶都多大年纪了,根本打不疼我的。”
两口子齐刷刷看向儿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
程大山下意识蹙眉。
刘氏没等他开口,就打断道:“咋?你想咋?我告诉你程大山,从今天起,老娘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刘翠云了,谁要是欺负我儿子一下,老娘跟她拼命!”
“你就惯吧。”
程大山没好气道:“我知道咱娘和大嫂今天做的过分了,可……这么点儿的娃娃就学会扯谎了,以后还了得?”
尤其是儿子今天在村口的那番表演,当真是炉火纯青!
几句话就让老韩氏和秦东芝成了众矢之的。
这会儿村里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若他无意的倒也罢了。
可此等心机……
他才八岁啊!
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天才那就是祸害。
“我不是故意的爹!”
程安撅着嘴,委屈抗议道:“我就是看不惯奶奶和大娘欺负人,明明是她们有错,凭啥咱还要忍着?”
退一步海阔天空?
屁!
就程家这些人,你但凡敢退一步,他们就能欺负死你!
尤其是那种道理讲不通的人,你就得给他上点儿手段,要一次性打疼他,她才会长记性。
“咱娃说得对!”
刘氏仿佛一个迷途中的路人,看到了曙光,振奋道:“想要以后在家里抬起头,就得让他们知道怕!”
“那还去医馆吗?”
程大山无奈的问了一句。
他有种预感……
程家以后恐怕就要变天了!
刘翠云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状态,才道:“那就不去了!正好来了……咱去白马书院看看……”
白马书院是清水镇上唯一的私塾。
这种边陲小镇上的学堂,基本都是以启蒙为主,招收的学生也多半是些七八九岁的娃娃。
大伯家的程小远就在这里读书。
以前家里不宽裕,爹娘又被老韩氏拿捏得死死的,就算他提出要读书,也多半会被阻止。
可经过这几次的交锋后……
老韩氏的威慑力正在急速下滑。
尤其是老娘觉醒后,程安总觉得她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大概是想找机会跟老韩氏一决雌雄吧。
……
一座简洁大气的院子。
门前的台阶干净平整。
碎石沙地铺地十分平整,一根杂草都没有。
“到底是读书人的地方,气派嘞!”
刘氏下意识整了整衣衫。
轻轻叩门。
“找谁?”
门内走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明眸皓齿,气质灵动。
一身碎花的锦缎长裙,脚上还踩着一双淡红色的兽皮短靴,从服饰到样貌,都显得格外贵气。
刘氏不免有些拘谨。
“那个……”
“诶?”
程大山却忽然惊讶了一声。
“这不是顾员外家的大小姐吗?”
“像是,可又不太像……”
程安打量着女孩儿又摇摇头。
这女孩儿与之前见到那位顾家大小姐虽容貌相似,但气质却不同,多了几分灵动,少了几分稳重。
“那是我家姐姐。”
女孩儿像是有些不耐烦,撇撇嘴道:“今日已经放学了,三位若没要紧事儿,就明天再来吧。”
“我们是河西村的。”
刘氏有些尴尬,赶忙笑着道:“这不孩子要来读书嘛,就想问问咱这儿一年要多少束脩?”
束脩就是学费。
也是对教书先生的一种尊敬和礼数。
而且这年头的学费也不仅限于银钱,只要先生愿意收你,粮食布匹或是自家弄的山货都行。
“就他?”
女孩儿眨眨眼瞧着程安,目光睥睨:“识字吗?”
“学过一些。”
程安淡淡开口。
女孩儿看他语气冷淡,不禁微微蹙眉,故意道:“是吗?那不妨写几个字来看看,若是好,我就让你进去。”
“你是先生吗?”
“不是啊!”
“不是废什么话?我是来求学的,又不是来卖艺的。”
“你……”
女孩儿气得咬咬牙。
“幺六儿!”
刘氏故作不悦的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道:“怎么和顾小姐说话呢?娘不是教过你吗,对人要客气。”
封建制度里。
阶级就代表了一切!
那怕面前这女孩儿如此稚嫩,可她的身份却让程家三口不敢轻慢半分,甚至还要刻意去讨好。
程安不满道:“娘,她又不是先生。”
“嘁!”
“我看你是不敢吧?”
女孩儿挑衅的笑笑:“不敢就赶紧走,待会儿要是先生来了,你却一问三不知,可就露馅儿了哦!”
“行吧……”
程安看了眼母亲,叹气道:“你说,写什么?”
“随便!”
“若能写对五个字,就算你厉害!”
女孩眸中带着不屑。
程安没理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沙地上写了几个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你……真会写字?”
女孩儿惊讶的看着地上。
程安随手丢了木棍,拍了拍手道:“不行吗?第一次见面,这三只‘鹅’就当送你的了……”
“这是哪本书上的诗句,我怎么没见过?”
你知道就见鬼了!
程安仰头看着门楣没说话。
女孩儿悻悻的瞥了眼他,哼道:“等着吧。”
没多会儿。
一个中年男人出来。
“姑父您看,就是他。”
中年人一身粗布长衫,看着很是清雅。
他目光落在脚边的那半句诗上,然后愣了一下。
“你写的?”
“嗯。”
这首诗是骆兵王小朋友九岁时写的,正合适程安这个年纪。
所以他抄的心安理得!
中年人眼中泛起光芒。
那是伯乐遇到千里马时才有的眼神,而且很炙热。
“这首诗显然还不完整,后半句呢?”
“……”
程安没说话,一副思考的样子。
“不着急。”
中年人欣慰的笑笑,温柔道:“你若能把后半句作出来,我可以破例收你,至于束捐,有多少算多少。”
“我……”
程安犹豫着挠挠头。
又咬着手指,样子很是呆萌。
而刘氏却格外激动。
从中年人那惊讶且欣慰的神态,便足以看出儿子的优秀!
她声音轻颤道:“别怕幺六儿,尽管说就是,就算不好也没事儿,放心,娘一定供你上学!”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程安原地走了两步。
装作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然后恍然抬头。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好!”
啪!
中年人下意识拍了下手。
再看程安时,眼神愈发的炙热了。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回先生的话……”
程安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学生名叫程安,家住河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