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陈群跌坐下来。
在场的数十们士族武将，皆是神色绝望，不是凝固在原地，就是跌坐而下。
曹纯被杀，南门失陷，楚军破城而入…
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许都易手，已成定局。
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拼死冲出荀府，逃离了荀彧的掌控，也已于事无补。
等待他们的，只有两条路。
负隅顽抗，死在楚军的刀锋之下。
向关羽，向楚国投降，以换取苟活。
前者是死的快一点，后者暂时保得性命，却不过是慢性死亡。
死的不仅是他们一个人，还是他们的家族。
许都失陷，意味着颍川易手，整个豫州将为刘备所得。
他们这些颍川士族，祖地为刘备所夺，刘备又推行均田制，要断他们士族的根儿！
他们这些兴旺百年的所谓大族，终究也难逃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的命运…
惊慌声，哀叫声，悲愤声…响彻了堂中。
反应最剧烈的，自然是陈群。
此时的他已是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额头和后背已是冷汗刷刷直滚。
他和别人不同。
当初他可是借出使楚国，亲自密见过刘备，曾献过九品中正制，却被刘备拒绝。
当时他还曾放出威胁，倘若你刘备不用我这选官之法，我就转献给曹操。
你刘备就要做好与整个北方士族为敌的准备。
那时的他是何等自信，自以为自己这奇法一出，魏国必实力爆涨，灭楚易如反掌。
谁想到，现下魏国反被打到落花流水，损兵失地。
他当初的那份自信，也就此变成了笑话。
现下，若是沦为了楚国阶下之囚，他将如何面对刘备？
无地自容啊…
念及于此，陈群慌到全身发抖，衣衫皆被浸湿。
“荀公！”
陈群一咬牙，颤巍巍起身，向荀彧一拜：
“九品中正制乃群所创，群若落入楚王之手，他定然不会放过我。”
“请荀公开恩，放我离去，给我条生路吧！”
陈群怂了。
适才那份不屑自负，对荀彧的那副鄙夷嘴脸，已是荡然无存，就差跪下来相求。
若能出荀府，虽无力扭转败局，他至少可脱下官府，伪装成草民百姓，肆机混出许都，未必不能保得一条性命。
荀彧却无动于衷，只淡淡道：
“长文此言差矣，楚王之胸襟气量古往今来少有，他又怎会因你创了九品中正制，便要取你的性命？”
“再者，吾记得当年楚王为豫州牧时，你还曾做过他的别驾，楚王对你极是欣赏。”
“如今你若能顺应大势，归降于楚王麾下，我相信楚王定然会善待重用于你。”
荀彧显然不打算放他离去。
陈群心下是暗暗叫苦。
他自然不能坦白，自己当年曾密会过刘备，先于曹操进献九品中正制。
若是传扬出去，让曹操知道他曾有过这等叛逆之举，曹操能饶得了他？
就算活着逃出了许都，逃出了刘备的手掌心，曹操也得要他的命啊。
“荀公，我，我……”
陈群心中急到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中却吱吱唔唔，不知如何回应。
荀彧却已懒得听他再哀求，淡淡道：
“大局已定，诸位也不必再做幻想了，且继续安坐吧。”
说罢。
荀彧放下酒杯，缓缓起身，从容走出了堂外。
抬头东望，东方发白，天就要亮了。
…
天光大亮之时，笼罩在许都城上空的杀声，终于渐渐沉寂下去。
各家各户，神经紧绷了一夜的百姓们，尽皆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战事已然结束，他们应该是活下来了。
不出意外，从今日起，那位楚王就将成为他们新的君主。
南门城楼大开。
关羽与萧和策马并肩，踏入了这座大汉帝都。
四门之上，皇宫上空，皆已升起楚字旗。
大街上，到处是跪伏的魏国降卒，战战兢兢等候命运裁决。
诸将陆续派人前来，呈报战果。
“禀大将军萧太尉，车骑将军阵斩敌将曹纯，斩敌两千！”
“禀大将军，卫将军俘获魏卒五千余众，斩敌一千。”
“禀大将军，坦之将军…”
捷报如雪片般飞来。
城中两万多魏军，四千被杀，降者一万六千之众，名符其实的全军覆没。
“新郑一役，加上这许都一役，两仗我们歼敌近五万之众，实可谓重创伪魏。”
“曹贼纵然得北方士族倾家荡产支持，我看他如何经得起这等损失。”
关羽捋着美髯冷笑道。
萧和一笑，马鞭向南一指：
“我们歼灭的这些人马，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拿下了许都这座曹魏在河南地的心脏之地。”
“许都虽不及长安洛阳这等旧都底蕴深厚，然曹操在此地却是苦心经营了十余载，是其在河南地的根基所在。”
“曹魏达官显贵，多出自于颍川，这许都一失，颍川乃至豫州传檄可定。”
“这等打击，于曹操而言，可比歼灭他几万人马要沉重百倍！”
关羽哈哈大笑，轻轻一拍萧和：
“说得好啊伯温，咱们拿下许都，为大王收取颍川豫州，曹操遭此重创，我看他在河南还能支撑多久。”
“此战，皆你奇谋之功也。”
萧和一笑，少不了要谦逊推辞一番，将功劳推给了老丈人统帅有方，三军将士用命。
翁婿二人正笑谈时，一骑飞奔而来，禀报荀彧已设鸿门宴，控制住了数十位士族武将，令这些无人及时统兵参战。
因荀彧要监管这些士族武将，故无法即刻前来拜会关羽萧和。
“当真如伯温你所料，这荀文若果真用了此计！”
关羽叹服的目光，再望向了萧和。
萧和付之一笑，尔后说道：
“真要论功，此番收复许都，这令荀公才是首功。”
“大将军刚入城，还要主持大局，抽不出身，就由我前去安抚荀文若吧。”
关羽点头称是。
于是翁婿二人分兵两路，关羽直奔曹操行宫主持大局，萧和则前往荀府。
须臾，大队人马入荀府，接管了防务。
荀彧闻知萧和亲自前来，心下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是亲自出府相迎。
“和久仰荀公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不负平生也！”
萧和大老远看到荀彧，便笑呵呵上前拱手见礼。
荀彧忙上前一步，长身一揖：
“萧太尉神机妙算，彧才是神往已久。”
“今日有幸一睹萧太尉真容，实乃彧之幸也！”
两人一见面，自然少不了客套互吹。
寒暄几句后，荀彧正视萧和，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位传说中，若兵仙再世的人物。
遥相当年，正是眼前之人，一手水淹樊城，毁了曹操一统天下的美梦。
也正是眼前人，将刘备从蜗居樊城一隅，一手托付成了如今席卷天下，所向披靡的大汉楚王。
哪怕荀彧曾与之为敌，心中却对这个传奇般的敌人，亦怀有深深的好奇。
今日终成同僚，共辅一主，荀彧当然要好好打量一番萧和，以满足多年的好奇心。
“荀公不必这般看我，和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鼻子两只眼，并没有三头六臂，头顶上也没有开了什么天眼。”
“和就是一个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而已。”
萧和被荀彧打量的颇不自在，便是笑着自嘲了一番。
荀彧意识到失礼，忙是歉然一笑。
尔后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
“彧有个疑问，憋在心里已有多年，今日有幸得见萧太尉，不知可否为彧释疑？”
萧和淡淡一笑，拂手道：
“荀公客气了，有何疑问，但问无妨。”
荀彧忆起往昔，满眼困惑道：
“当年楚王曾遣邓伯苗，往项城救彧。”
“当时邓伯苗称，萧太尉你推算到，曹操会派人用一食盒前来，逼彧自尽。”
“彧实在想知道，萧太尉是如何推算出，曹操会以这样的手段来除掉彧？”
荀彧终于问出了困扰多年的疑问。
萧和是神机妙算，是算无遗策，是神鬼难料…
可今日一见，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头顶生了天眼，也是血肉之躯。
既是血肉之躯，你再聪明绝顶，再料事如神，又怎么可能连曹操赐他食盒，如此细节到不能再细节之事，竟也能准确无误的推算出？
荀彧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需要一个解释，来消除困扰心头多年的疑问。
“这个嘛…”
萧和干咳几声，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自嘲一笑：
“如果我说，我只是随口一猜，侥幸猜了个正着，不知荀公信也不信？”
荀彧一愣。
随口一猜？
这种事也是你随口一猜，就能猜得到的？
那你这运气，就不是千古第一，可称万古第一了！
谁信呢…
“荀公啊，听闻你府中扣下不少曹魏重臣，颍川名士，走吧，带我去瞧瞧。”
萧和果断转移话题，先一步走入府中。
荀彧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萧和的背影，心头不禁涌现一个念头：
此人看似血肉之躯，实则莫非真乃仙神降世？
楚王得此等神人辅佐，实乃天命在身，果然注定要再造大汉也…
感慨半晌后，见得萧和已走远，荀彧方才强压下猜测，忙是跟了上去。
步入荀府正堂。
原本焦虑不安，议论纷纷的颍川士人们，立时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不安的打量起萧和，心中猜想着来的这位会是楚国哪位人物。
唯有一人，一眼认出萧和后，匆忙眼神躲闪，头也低垂了下去，似乎生恐被萧和发现。
萧和也认出了那人，便信步走到他跟前，冷笑道：
“陈群，下邳一别不到一年，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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