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在未来预言中什么事给他的印象最深,许明松的回答一定是“死亡”。
大雪纷飞,少年攥紧无法拨通的电话,披着外套在冰天雪地中冒雪前行,最后雪夜之下偶遇龙首魔王,冻结天地强如鬼神,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勇者道堂堂扑街,隐约可见一个“菜”字,有请下一位勇者登场。
——穗安街十八巷6号。
许明松顶着狂风大雪也要前去的目的地,也可以说是比较直观的死因……当然了,从后续的发展来看,他去了,败了,小龙人要把冬城给冻成冰坨子,但就算他没去穗安街,后边照样会被画面里那头小龙人给冻成老冰棍碾碎成铁锈味沙冰。
“你嘀咕我家的地址干嘛?”
梅浅语眯起眼睛,皱起细眉,满脸狐疑地看着许明松:“想来我家玩啊?”
“在想拯救世界。”他答道。
梅浅语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又做什么梦了?我倒是要听你说说,我家跟拯救世界是怎么个联系路径?”
许明松也烦恼:“我怎么知道?不提这个。”
“你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啊。”少女长叹一声,随即心安理得地啃起了面包。
“你早饭还没吃?”
“昨晚没睡好。”梅浅语腮帮子鼓着,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做了个噩梦,要不是奶奶喊我,现在我估计还在被窝里闷着呢,到时候被牢易给逮捕了就不好玩了。”
梅浅语,他打小就认识的姐们。
依稀记得是在小学三年级某个雨天开始搭上话,那时教室的孩子们要么撑着雨伞要么被别人撑着雨伞,他被喊去办公室跑得晚了,哥们几个麻溜地闪人都没带他一块跑,他就看到教室只剩两人,这姑娘支着胳膊看着窗外一瞧就是没人接送,只能苦逼地困守在教学楼。
他的眼角瞄到了她的眼睛,小屁孩的眼神藏不住东西,雨水哗啦啦地下,她眼睛倒映出被雨滴打得斑驳的窗玻璃,就像是房间角落里发霉的菌子,无人问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顺道有个真理——雨不会一直下,但头会。
老许一下班就撑着伞跑来学校,在老许目瞪口呆天理难容的怒目而视中,他喊老许顺路给人家姑娘一块送去她家。
他也是到那个雨季才知道,班里有个没了爹妈的小透明,家住穗安街十八巷6号,就跟奶奶住一块。
不出意外的话,他雪夜狂奔的理由,就是这女侠了。
公交车格外颠簸,空气沉闷,好在许明松没有晕车的恶习,目光从一排排逐渐填满的座位上扫过去,最后上移到公车中央的屏幕上,今天依旧滚动播报着冬城发生的案件,外城区又爆了什么宗教什么冲突,内城区又出了什么抢劫什么小贼。
寻人启事,孩子失踪,家长心急如焚……
喔,江区?不就在这儿吗?
很快又切换成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政事要闻,市政工作有必要继续加高加固外墙建设,更有甚者提议应该在内城区和外城区之间再修一道墙,以应对外城区近年来疯狂滋生的犯罪冲突,保护内城区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赞成者反对者各持己见云云……
好一个内墙啊。
许明松有些绷不住。
要说有什么东西最割裂,莫过于在学校学到的仁义道德以及在外的所见所闻。他的班主任牢易总是教导他们,就算身陷泥沼也勿要忘记做个正直的人,又说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牢牢扎在人的根子里的,是不能丢掉的。但这些说教对于少年们来说显然没人在乎,被强令保留下来的道法课也只是学生们休闲放松的乐园。
“如果幸福像沟子一样好买就好了。”
不是,你在说中文吗?
许明松被打断了,他听到前边有两哥们在聊天,语出惊人。
为了他的防止理解能力太好,等会听到什么毁三观的话,他用胳膊肘了肘梅浅语,转移注意力。
“你干嘛?”
“我问你个事。”许明松摆摆手。
梅浅语拍手,甩掉面包屑,双手抱胸,“小贼,放马过来,答不上来就算姑奶奶我输你一次。”
“没标准答案。”
“啊?你作弊啊!”
双手抱胸变化成双手交叉,她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听我说说——”许明松竖起食指,慢慢说道:“假如有人突然告诉你,明年就是世界末日,你会——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继续说啊,我在听。”梅浅语嘴角微微颤抖着,突然又咳嗽一声,“是什么样的世界末日?小行星撞击地球?火山喷发?超级大地震?还是说BOOM的一下苦力怕爆炸,咱们被炸飞上天?”
“是冰河期DLC更新,咱们被冻成了冰坨子!”
许明松没好气地拍开梅浅语伸过来捏他脸的爪子,后者悻悻地收回去,旋即托着下巴打量着他:“哎,你这又幻听了?”
“我什么时候幻听过?”许明松还惊了。
“你小时候不就老是幻听?总是能听到有人喊你哥哥、哥哥的……”梅浅语撇了撇嘴。
“不是,你岁月史书啊!”
许明松翻了个白眼,对于梅浅语这种凭空捏造的假新闻嗤之以鼻,他自打出生以来身子骨就倍儿棒,不说超人体质起码也是身心健康,哪来什么幻听的经历?
梅浅语不满地皱起鼻子,沉吟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公交车到站,少年少女各拎起书包匆匆忙忙跑下去,校门口熙熙攘攘,混在其中的两人也就忘了刚刚聊着的事,重新提起了其它的闲谈。
班级教室,二组三组挨在一块,坐在二组靠左的许明松以及三组靠右的梅浅语算是特有缘分的那批。他细数了下,自两人三年级相识的孽缘之后,他打小就跟这喜欢蟊贼女侠小剧场的姑娘撞在一块,从小学撞到初中再撞到高中,两人身边常聊的哥们姐们多少都换过,就他俩缘分贼他妈上头。
“喏,牌还给你。”梅浅语把牌塞他手里,突然触电似的缩回手掌,吐槽道:“你的手好冷,跟你的心一样。”
冷!跟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冻鱼干一样!
手掌摩擦生热,她瞄了眼这小蟊贼,发现某人平静地翘了个腿,裤兜里不经意间漏出红尖尖来,似乎又担心旁边的女侠没看见,于是又从左口袋倒手到右口袋,但这套连招还没做完,胳膊就被女飞贼直接擒下!
她悲痛道:“你去卖身了?”
他震声:“靠爹妈给的。”
她笑起来真好看,眨巴下眼睛,就好像里面有小星星。
“哇塞!超靓的富哥!富哥富哥,能包养小女子我嘛!要求也不高,一日三餐足矣!要是能投喂点零食奶茶咖啡那就更棒了!”梅浅语食指拇指大开,在胸前比出一个爱心,发出鹅鹅鹅的笑声,“到时候你要是有个什么恋爱系统哇,说不定会看到我头顶上跳好感度UPUP的提示!”
许明松嘴角颤了颤,绷住了。
嘶,妈的,这婆娘竟能如此拜金!
真是迟早被她拖累成衰仔!
他忍不住轻哼起来,说了句明天出门走两圈,看她表现。
今个的学业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普通上课。
许明松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就趴桌上,周边学生们热热闹闹地聊着日常的琐事,居然有几个热血的哥们公然线下键政,许明松听着他们对“修建内墙”的方案大谈特谈,突然感觉这世界简直称得上魔幻。
好平凡的日常。
昨晚所经历的狂风骤雨以及妖怪敲门好似只是一场幻梦,他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就好比有人提前跟花果山那猴子唠叨一句你几百年后会跟个超级牛逼的大佬拜师学艺大闹天宫,但石头猴子哪知道他说的什么屁话,该拜谁为师?为什么闹天宫?这些几百年后的事都是想象不来的。
你跟我说这个,谁懂啊?
许明松如今正在等待未来的空投,心想着他或许还该买本跟妖怪百科全书之类的书,最好还是电子书,要是有哪个网文作者愿意搜罗精怪故事拼成网文那就更棒了,边看网文边看科普不得爽到飞起来?
这是个好主意,昨晚怎么就没想到?
叩叩——
噩梦般的声音。
许明松狠狠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瞪向教室窗户,湛青色的天空,天气正好,阳光明媚。
是前桌的女生,她转过头来敲他的桌面,喊道:“明松?”
这女孩戴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他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生叫夏竹依,是他的前桌,也是二组的组长,平日里就负责收发作业。她跟他私交还行,不过她人比较文静,平日里话不怎么多,是个安安分分的眼镜娘,大概是每个少年人角落里都出现过的文学少女,这么个印象派?
“啊、啊?好久不见。”
我去!嘴瓢了!
他这么一说,隔壁的梅浅语可就要笑了:“喂,你这是什么嘴?还好久不见?”
她直接凑过来拱火:“竹依你快揍他,他这是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呢!你要是怕有损人设,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我期待好久了!”
“等等,怎么着也犯不着用拳头加深印象吧!”许明松抗议。
“没事的,这是感悟武装色霸气的一环,就叫爱的铁拳。”梅浅语虚撸了下不存在的袖子。
“完全看不出一点爱意!想公报私仇就直说!”许明松愤然地比划一个起手式,挑衅地勾了勾手:“来啊,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夏竹依平静地推了推眼镜,对俩活宝的热闹互动毫无波澜,平静道:“该交习题本了,全组就差你一个。”
许明松愕然,随即挠了挠后脑勺:“哦。”
明年就要死了,昨天刚遇到妖怪,但今天,哥们还在交作业。
恭恭敬敬地把习题本上交给夏组长,随即他就趴到桌上,下巴枕着手腕,静默地盯着黑板正上方的壁钟看,直到有只白色的猫爪子在他视线前晃悠,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拨开这爪子。
“别闹了。”
“你在跟谁说话?”梅浅语好奇地看了过来。
许明松闻言一怔,对啊,这哪来的猫爪子?
“喵!”
“看下面!”
有道声音从他的胸腔内传了出来。
他震撼地瞪大眼睛,看着胸膛前飘出来的白色粒子,就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一只纯色的白猫,从他的胸前弹出猫头,猫头以下还卡在他胸膛里。
“明年死?”
“你小子想得太天真了。”
她仰起头来,蓝宝石般的猫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观你印堂发黑,一脸死相,怕不是今晚就得被吊在房梁上做成咸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