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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扶苍暗自唏嘘,命人将从后巷截获的箱子抬到了谢砚眼前。

    “世子您看,这是净真那老东西命人悄悄抬出府的!”扶苍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各式金银首饰,珠光宝气晃人眼。

    其中还不乏嵌了宝石,缀了金丝的香包、革带等贴身之物。

    原来,这净真给姜云婵和顾淮舟搭线并不全然是为了促成一段姻缘,更重要的是她能从中扣些值钱物件儿下来。

    故而,明知道顾淮舟失踪了,却偏要告诉姜云婵顾淮舟得了重病,为的就是让姜云婵着急,再花费些银子。

    净真也知道姜云婵和顾淮舟的事情爆发出来,她被查到只是迟早的事,故打算最后掏空姜云婵的家底,带着家私逃跑。

    不成想被谢砚提前察觉,拦截下来了。

    这表姑娘寄人篱下,又有多少银两能供人坑骗?

    扶苍不禁腹诽,“但凡表姑娘与世子热络些,事事有商有量,何至于……”

    话到一半,扶苍余光偷瞄了眼谢砚清冷的神色,噎住了。

    说起来,这位表姑娘奇怪得很,来府十年,对谁都淡淡的。

    这侯府里不管是喜事还是难事,她向来片叶不沾身。

    便是一向待她温和的世子,年前被大火烧断的房梁撞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了几句。

    人只当她性格清冷,没想到对外人,她却掏心掏肺恨不能把家底都掏出来。

    扶苍不敢再多说,只问:“这些东西世子要如何处置?”

    谢砚拾起一枚香囊,轻轻摩挲着其上用金线绣成的“顾淮舟”三个字。

    针脚细密,情意绵绵,一看就出自多情女儿之手。

    “烧了吧!”

    “喏!”扶苍丢了个火折子进木箱,望着眼前噼里啪啦的火苗吞噬了那些精致的物件儿,叹道:“这估摸着是表姑娘大半身家了。”

    “总有一天,她会再一针针重做的。”

    会比眼前的这些做得更真心,更虔诚……

    谢砚指腹一松,手里的香囊也掉进了火堆中。

    “顾淮舟”三个字顷刻化为乌有,一道火焰窜出三尺高,掩住了谢砚眼底讳莫如深的情绪……

    *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姑娘若是得罪了世子,没什么好担心。可姑娘偏偏冲撞了大爷,怕是要阴魂不散纠缠姑娘的!”

    此时,问竹轩里。

    夏竹一边给姜云婵沐浴擦背,一边看着她后背的伤痕哽咽道。

    一个时辰前,姜云婵在慈心庵听得大爷的人去寻净真,怕闹出是非,便冒雨从后山的泥巴路悄悄回院了。

    这一路惊惧,免不得又摔了几跤,如今身上真是遍体鳞伤。

    夏竹瞧了心疼,可更让人心忧的是:若大爷苏醒了,还记不记得姜云婵在水里踹过他几脚?

    又会不会变本加厉的欺辱姑娘?

    夏竹不忍多看那红肿的细腰,微微撇过头去,“本以为再熬三日便解脱了,可顾郎君也重病卧床,这可如何是好?”

    姜云婵拍了拍夏竹扶在她肩头的手,“莫说淮郎是重伤,便算是……他没了,我也一定要嫁过去,终身守寡都行!”

    “姑娘快莫说这晦气话!”夏竹呸了一口,“姑娘年纪轻轻,何苦搭上一辈子在那旋涡里打转,要奴婢说……”

    “不如再等等,等顾公子情况好些再嫁不迟?”

    夏竹是陪着姜云婵一同投奔侯府的丫鬟,自然处处只为姑娘着想。

    今日姑娘回屋后说郎君被马匪劫了,她便又偷偷出去绕着弯打听了一番。

    侯府上下、街坊邻里都是一样的口径,说顾公子被马匪打得重伤,闭门不出。

    都闭门不出了,想也知道情况的有多严重。

    姑娘何苦来哉?

    夏竹抿了抿唇,试探道:“姑娘要不求世子把婚期推迟些?”

    “夏竹!别人不懂我心,你还不懂吗?”姜云婵掀起湿漉漉的长睫,与夏竹对视。

    浴桶中雾气氤氲,更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温柔多情。

    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纪,姑娘对顾公子的心不可谓不坚。

    可在这缱绻眼神下,只有夏竹知道还有另一层含义。

    当初,姑娘一家三口在姑苏也是富庶商户,爹娘恩爱,家庭和美。

    却不想定阳侯突然找上姑娘的娘亲,叙说起什么青梅竹马的旧情。

    虽说定阳侯不过追忆往昔,并没什么出格的动作,但姑苏的官吏哪有不投其所好的?

    一家三口为了免遭官家迫害,远走他乡,却在路上遇到了马匪。

    爹娘皆死在了马匪的手上。

    父老乡亲、亲戚邻里只道她娘亲红颜祸水,害了姜家,又有谁肯收留“小祸水”?

    那时姜云婵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走投无路,只能凭着娘亲与侯爷的关系投奔了定阳侯府。

    她表面佯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没有一日忘却是老侯爷间接害死了她的爹娘。

    她不愿沾染侯府的任何人和物,只求快些离开的侯府。

    多等一日也是煎熬。

    夏竹又何尝不知姑娘心思,摇头道:“可大爷未必就此放手!”

    “是啊!”姜云婵心凉了半截,倚靠在浴桶上,“他要怎样才肯放过呢?”

    这位大爷就是个色令智昏的主儿,早就抬了八房貌美如花的妻妾,更莫说他院里还平白无故死了许多个无名无分的姑娘。

    他连世子的话都不听,怎会听她求饶?

    动之以情是不能了,怎么才能让大爷主动打消要她的念头呢?

    或许,或许……

    姜云婵脑中灵光一闪,“夏竹!你去熬些牛乳来给我沐浴!”

    “牛乳?”夏竹一听,脸都僵住了。

    姑娘自小受用不了这牛乳,偶尔沾染些许,所接触的皮肤便大片发红,浑身起水泡疹子,看上去跟被沸水烫伤了似的。

    马上要入夏了,姑娘生得娇柔,若万一将来养护不好,烂了肉生了疤可怎得了?

    夏竹连连摇头:“姑娘也不能为了躲大爷,自损发肤吧?”

    “等出了侯府,再好好调养便是。”姜云婵面上十分平静。

    谢家大爷无非是看上她这副皮囊,若叫他以为皮囊被烫毁了,再无修复可能,他自然就不会再纠缠她。

    等将来安定下来,再慢慢调养,毕竟不是真的烫伤,疹子未必消减不下去。

    就算将来真的毁了容,也无甚可追悔的。

    卑贱之人,能断尾求生已属幸运。

    “去办吧!”

    “姑娘……”

    夏竹知道姑娘是个劝不住了,只得垂头忍着泪往外走。

    走到门口,姜云婵忽又叫住她,“夏竹,你还是别去了!”

    思忖了片刻,她朝窗外递了个眼神,“你让刘婆子去煨牛乳。”

    “刘婆子那是尊大佛,姑娘请她来,指不定又欺负姑娘!”

    “没事的。”姜云婵咬了咬唇,压低声音道:“你去一趟慈心庵,打听打听可有淮郎的回信了,切记不要太扎眼。”

    “姑娘!”

    “去吧!”姜云婵挥了挥手,而后将身子沉入水中,安心泡起了澡。

    夏竹拗不过她,一跺脚离开了。

    姜云婵有些累,倚在木桶边缘,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骤然被踹开,一盆牛乳当头泼在姜云婵身上。

    “好好的牛乳就这么被糟践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呢?”刘婆子啐了一口。

    姜云婵浑身湿透,狼狈地双臂环胸,牛乳从下巴滴滴落下。

    “好烫!”她柔声带泣。

    “矫情什么?”刘婆子翻了个大白眼。

    牛乳不过煨了一盏茶的功夫,能有多烫?

    倒是这表姑娘大半夜还折腾人,没个眼色。

    刘婆子吊着眼角睨了眼她腰上暧昧的淤青,一脚踹在了浴桶上,“姑娘连糙男人的伺候都受的,反受不了我老婆子一盆水了?”

    浴桶晃晃悠悠,猛地翻倒在地,姜云婵也一同摔倒在地上,浑身狼藉。

    “烫,好烫啊!”姜云婵断断续续的呼救,娇躯在水滩中战栗不已,却如何也不起身。

    刘婆子隐约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

    姜云婵浑身欺霜赛雪的肌肤全都红透了,如红透的苹果。

    尤其那脸颊上,接触过牛乳的地方生出亮晶晶的小水泡,一串串的,几欲滴出血来。

    刘婆子当即面色煞白。

    他们虽瞧不上这位主子,背地里没少磋磨姜云婵,但若动起真格却是不敢的。

    且不说世子会发落,就是大爷也饶不了她。

    刘婆子慌了神,夺门而出,“周婶!表姑娘不小心被水烫伤了!快叫府医!快叫府医!”

    “府医告病了,再者夜黑风高的,府门都关了,去哪给她找大夫?就她多事!”

    周婆子阴阴阳阳打了个哈欠,院子里吵嚷成了一团。

    姜云婵躺在水滩里,无人顾及,身上越发灼烫。

    一来二去,姜云婵身上又陆陆续续生出好些水泡。

    她幼时吃了一口牛乳生出水泡后,就一直忌口,再未触碰过。

    谁也不知道接触了这么多牛乳会有多大反应,包括她自己。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又烫又痒,仿佛无数条虫子在毛孔里钻进钻出。

    她下意识抓脖颈,抓脸颊,可怎么挠也不过隔靴搔痒。

    似乎只有把皮肤都抓破,用疼缓解痒意。

    “姑娘别抓了,再抓身上都烂了!”

    姜云婵听到夏竹断断续续的哭声,感觉到有人给她穿了衣服。

    可她被束缚着,心火反而越来越重,根本忍受不了要去撕扯衣服。

    此时,一只温凉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力道极大,快要把姜云婵的骨头捏碎了一般。

    她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忽而,她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可她浑身难受,意识混沌,看不清眼前人。

    只觉那人心跳沉而有力,身上的布料却凉凉的。

    正是姜云婵最渴望的凉意。

    她的肌肤瞬间舒缓了许多,胳膊凭着本能攀上来人的脖颈,只求与这凉意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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