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捧着酒杯的郭嘉跪坐在郭鸿的面前。
将今天在阳翟县府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郭鸿说了一遍。
郭氏在颍川传承数百年,虽然不及颍阴荀氏,长社钟氏,舞阳韩氏以及许县的陈氏,但在颍川也是一等一的士族。
在阳翟县内,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自然没有郭氏不知晓的。
从昨天王允,朱儁,皇甫嵩等人回来之后,在潠水发生的抢功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了郭府。
阳翟县中有郭氏族人担任官吏,就连军中也有郭氏的族人担任军校。
所以所发生的一切,郭氏自然知晓。
特别是在左丰还有段羽同时抵达阳翟的时候。
在这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之前,郭氏之人也就自然特别关注。
听着郭嘉诉说的郭鸿停止了翻书。
目光看向敞开书房门外的夜空。
另外一只手拿着酒杯,时不时的抿一口酒。
“ 照你这么说来,今天应该是段羽大胜一场了。”郭鸿微笑着说道。
郭嘉立马激动的点头说道:“是啊,我觉得他......很厉害的啊。”
郭鸿哦了一声看着郭嘉道:“怎么说呢,你觉得段羽厉害在什么地方?”
郭嘉双目思索,然后说道:“段羽虽然没有来颍川,但他在今日抵达阳翟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抵达颍川之后布局。”
“或许那个叫做王度的人是段羽意外发现,但他发现王度之后,却能精准的利用王度打击王允。”
“如果他提前一步抵达颍川,必然要面对和左中郎将皇甫嵩,以及右中郎将朱儁抢夺军功的局面。”
“倒不如另辟捷径,来一次出其不意对东郡贼兵的镇压。”
“而且他虽然在东郡,却已经预料到了波才的败局,提前让士兵埋伏在潠水。”
“这难道还不厉害吗?”郭嘉看着叔父郭鸿。
郭鸿微微点头给予了郭嘉肯定:“是很厉害的。”
得到肯定的郭嘉笑了笑道:“我就说吧。”
“但段羽的厉害,绝不止于此。”
郭嘉立马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叔父以为?”
郭鸿回忆着第一次见段羽的时候。
时间一晃,已经快过去了一年。
“我认为啊,段羽最厉害的地方,是审时度势,是对大局观的掌握!”
郭鸿分析的说道:“你看到的,只有颍川战场上的博弈。”
“而段羽要应对的,是洛阳朝堂之上,乃至于天下的博弈。”
听到这句话的郭嘉仿佛瞬间被打开了一扇从未开启的窗,眼神异常明亮,听得也异常认真。
“奉孝巧于六博之术,自然知晓棋盘上的奥义。”
“六博,分黑白两方,各执六子。”
“如今这天下大势,既为六博之势。”
“天子,宦官,外戚,士族,豪强,百姓。”
“朝堂上的博弈,代表着天下大势所行。”
“袁氏,杨氏那些洛阳朝堂之上掌权的士族想要更多的权利,而天子则想要巩固手中的权利。”
“这颍川所发生的一切,看似是段羽在和王允,朱儁以及皇甫嵩争斗。”
“看似是在镇压叛乱,实则上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博弈。”
“段羽代表的是天子,乃天子门生,而王允,朱儁,皇甫嵩代表的则是袁氏,杨氏,以及天下士族。”
“你觉得段羽在颍川胜利。”
“但你在仔细想想,段羽真的胜了吗?”
郭嘉皱着眉毛,表情越发的严肃。
“那叔父以为......段羽没胜吗?”郭嘉问道。
郭鸿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啊?”郭嘉一愣十分不解:“为何?”
郭鸿微微一笑说道:“人心。”
“因为人心。”
郭鸿看着郭嘉说道:“郭氏世习《小杜律》你说天下为何要有法?”
“因为法,可以束缚人心。”
“荀子说过,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
“人的贪欲生来即有,若不加以束缚,这种占有欲将会被无限放大,乃至于乱。”
“这是人心,人性。”
“但是人性和人心都是善变的。”
“法,束缚的了天下百姓,但却束缚不了制定法之人。”
“同样也就束缚不了这些人的人心。”
郭鸿轻捋下颚的胡须说道:“百姓,于士族豪强眼中,皆是蝼蚁,随意可弃之。”
“官吏,士族,豪强在天子眼中,却也扮演着百姓的角色,有用则用之,无用则弃之。”
“段羽如今这一搏,看似胜了。”
“但如果袁氏,杨氏真心想要让天子改意,你觉得,会是一件难事吗?”
郭嘉愣住了。
脑海当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如果说天子是猎人,那士族豪强是飞鸟,是狡兔,那段羽是什么?
天子门生,实为走狗。
如果飞鸟,狡兔自缚于猎人,那走狗还有何用?
“治天下之道,从无一家独大之法。”郭鸿说道:“天子权柄太盛,如秦皇一般无有遏制,则苦天下。”
“士族豪强无遏制,则一样苦天下。”
“天下之势,在于平衡。”
“如果有一个能打破不平之人出现,那这个人......”
“就是跳出六博棋盘之人,你觉得,对弈之人,会允许一个棋子,一条鱼从水中而出?”
郭鸿的话音虽然平静,但却使得郭嘉如坠冰窟。
感觉到了遍体生寒。
百姓于天下士族豪强而言,是路边的草芥,无人不可践踏。
那对于天子而言,段羽是什么?
是一柄刀。
这刀用过了,就要收。
太锋利的刀,不受控制的刀,会噬主。
藏刀于鞘,才是握刀之主的最好的选择。
如果袁氏,杨氏做出妥协,如果天下士族对段羽围而攻之。
那天子会不会放弃段羽这柄刀?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太平道叛乱,天子解开党锢,散尽西园钱粮马匹,重新启用党人,赦免党人这就是妥协。
“那......没有可解之法了吗?”郭嘉皱着眉头问道。
郭鸿看着郭嘉,眼神也若有所思:“你似乎......很关心他?”
“说说理由?”
郭嘉想了想:“我.....我是觉得他很特别。”
“我感觉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是.....我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来。”
郭鸿点了点头。
其实过郭鸿也是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段羽的时候,就觉得段羽有些与众不同。
能从一个普通人,走到如今这一步。
看似好像是幸运。
但段羽的每一步选择,都是正确的。
郭鸿不敢说这是运气。
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而一直好下去的人,绝对不只是运气。
郭鸿也好奇,好奇段羽能走到什么地步。
如果将来真的要面临被舍弃的时候,段羽又会如何去做。
面对郭嘉的发问。
郭鸿摇了摇头说道:“他的出身和根基都太过于浅薄了。”
“但如果不是他这种出身,也到不了现在的这种地步。”
“天子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他,就是因为他没有根基,没有底蕴,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至于他能走到哪一步,哪一天会被天子舍弃,我也不清楚。”
“怎么,你想帮他吗?”郭鸿看着陷入沉思当中的郭嘉问道。
............
是夜。
阳翟城中一片寂静。
段羽坐在一辆马车当中,正朝着城西而去。
车内,段羽闭目养神。
车外,吕布骑在战马上,身着兽面吞连铠,背后百花战袍,手持方天画戟目光警惕。
驱车的是铁石头。
王虎奴带着数十名骑兵侍卫跟随在马车两侧。
清风微扶悄悄的掀开了马车的吊帘。
坐在车中的段羽睁开了眼眸,顺势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星罗棋布如同落子在黑色棋盘上的繁星,嘴角微微挂起一抹弧度。
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