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依童望着余戈,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充满讽刺的一句话,像疑问,也像是反问,但答案又似乎显而易见。
她罕见地有些茫然,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进退。
余戈默然看着她,她脸上的错愕和受伤清晰落入他眼底。
他忽然觉得刺眼。
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抬脚,掠过她的瞬间,徐依童轻声说:“不熟就不熟,有什么了不起的。”
余戈微不可查地一顿,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次她没再追上去。
徐依童站在原地,盯着余戈远去的背影。
他好像总是这么高傲,走起路脊背挺的很直,不像她,不高兴了就垂头丧气的。就是有点太直了,整个人都仿佛绷成了一条线,影子也被路灯拉长,显得有些孤单伶仃。
他越走越远,直到身形渐渐化成虚影,缩成一个黑点,彻底被黑夜吞噬,她再也不看不见。
徐依童独自在花坛上坐了会。
不知道哪窜出来的流浪猫徘徊在附近,冲着她喵喵地叫。
等她一看过去,它又警惕地后退几步。
徐依童扯开包装袋,声音闷闷的,问那只小黑猫:“你是不是饿了?饼干吃不吃啊?”
她把饼干掰成几块,丢在脚下。
几分钟后,小黑猫试探地靠近了点。她弯腰,刚想伸手摸摸它。小黑猫耳朵一竖,吓得立刻逃了。
不过它没跑太远,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又回头望她。
心念一动,徐依童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把掰碎的饼干丢过去,喃喃道:“你怎么也跟他一样。”
很难讨好的流浪猫听不懂人话,歪了歪头。
夏日夜晚,虫鸣蝉叫,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多包,又痒又难受。她心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委屈。徐依童恨恨地想,就当之前那些,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好了。
她本来是个很爱哭的人。
这次眼眶涌出热意,徐依童却竭力克制着,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开解自己。
没关系的。
是她先喜欢的余戈,主动是应该的,他当然有拒绝的权利。
就算受了委屈,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怪不得别人什么。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再拿起手机时,屏幕漆黑,已经自动关机了。
徐依童有点窒息。
今天出门忘看老黄历了?倒霉的事情怎么一件接着一件。
把这袋饼干留给小猫,徐依童郁闷起身。
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走向保安亭,小心翼翼敲了敲窗。
“干什么?”
徐依童举起手机给他看:“我手机没电了,您这里能不能让我充一下电?几分钟就行。”
保安面露犹豫。
徐依童咬着嘴唇:“不行吗?”
保安大叔诶了声:“你别哭啊。”
“我没有哭,我就想打车回家。”
四处张望会,保安大叔最终还是心软,拉开门:“进来吧。”
……
余戈推开大门,进去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楼大堂分吃的。
Roy最先看到他,随口道:“你回来了,来看看吃点...”
话停住,Roy瞅见他的脸,一惊:“出去一趟,怎么还破相了?”
几人都看去。
余戈撇过脸,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伤口,“没事。”
见他手臂上也有伤,Roy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真是服了,又被那个老畜生打了?”
阿文警告他:“你怎么说话的?好歹也是他爸。”
“那咋了?就那个老逼登也配当别人爸?”Roy骂了几句脏话。
余戈没出声。
阿文转移话题:“外头那小姑娘呢?回家了?小C说她等了你挺久,给我们买了一大堆东西...你要吃点不?还是让阿姨...”
余戈打断他,看起来还算平静:“不吃了。”
见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小C想追过去。
“算了,让他一个人呆会儿吧。”阿文拉住他。
他们对视了几眼,谁都没出声。
这种不是别人能安慰的事情。
等余戈上楼,Will才啧了声。
“他家里这是又发生啥了啊?”小C有些担心。
Roy:“你等会问问。”
阿文从青训就认识了余戈,也最了解他,“不用问了,他不会说的。”
尤其是家里的事,他绝对不会跟外人提。
Will不太赞同:“那也不能就这么憋着吧,迟早憋出毛病!”
小C来OG一两年,只知道余戈跟家里关系一直不好,更多的也不知情了。
想起他刚刚鬼气森森的模样,小C问:“真是他爸打的啊?能下这么重手?”
Roy:“这算啥?前两年过春节吧,那老畜生喝醉了来基地,直接拿烟灰缸砸他头。”
小C:“……”
……
余戈沉默地回到房间。
拉开衣柜,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余戈冷眼瞧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未动。
手臂上的伤口在流血,他却好像麻木了,没什么痛感。
余戈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过往余将在他身上实施的所有暴力和恶言。然而这段让他恶心的血缘关系,还是像一张网把他缠绕住,挣脱不了,也看不到尽头。
可笑的是,他觉得自己和余将不同,也不会把恶意发泄到无关的人身上。
可徐依童出现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着冲他笑,仿佛她纯洁快乐的人生里不曾经历过一丝阴霾。
而余戈甚至没法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那是他最不好,最灰暗,最不堪的一面。
余戈清楚的知道。
那一刻,他一定是失控了。
*
徐依童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阳光明媚,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向来不擅长伤春悲秋。
余戈只是没把她当朋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朋友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连月来的热情,终于降温了些许。
徐依童收拾东西,跑回家住了一阵子。
她不再给余戈发消息,也终于不用难捱地数着秒等他回消息,时间忽然过得很快,小半个月,眨眼就没了。
朋友聚会时,蔡蔡后知后觉不对劲:“你最近怎么没叽叽喳喳提你那条小鱼了?”
茉莉倒是意料之中:“又失恋了呗。”
“这次坚持了小半年,我还以为是徐依童真爱呢。”
她们一言一语,徐依童默不作声地喝了口酒。
CC:“最近我没时间,装修要买的东西挺多,你这几天陪设计师去看看。”
徐依童沉声:“我不想去。”
CC皮笑肉不笑:“你别逼我发火。”
“我之前是不是警告过你?男人是男人,工作是工作。怎么?现在失恋了,就不去了,店呢?也不开了?老娘花几十万陪你在这闹着玩呢?”
她气势汹汹,徐依童缩了下脖子,一下就怂了,底气不足道:“去就去,你凶什么凶嘛!而且谁说我失恋了?我就是被打击了一下积极性,这段时间想缓缓而已!我又没打算放弃!”
不过这也是心里话。
徐依童不想去徐汇那边,一是被伤到了想缓缓,二也是怕见到余戈,免得他又觉得她缠着他不放,心里看不起她。
徐依童虽然喜欢余戈,但也不是到了没心没肺的地步。
她可没有陈逾征那么厚的脸皮。
……
在CC的严厉呵斥下,徐依童还是老实去跑装修的事情了。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很多余,连着一个多月,她几乎从来都没撞见过余戈。
除了有一次。
那是傍晚的时候,徐依童戴着施工帽,整个人灰扑扑的,站在外头跟工头商量砸墙的事情。
OG的几个人来旁边的便利店买东西。
徐依童很远就发现了他们。
她抱着水,躲在施工队后面,想等他们走过去。
路过时,阿文却发现了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啊?”
尴尬有一点,更多的是无措。
徐依童想了想,敷衍地说,“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我过来帮帮忙。”
“那挺好。”
她嗯了声。
他们三三两两进去便利店,余戈停了脚步,等在门口。
余光中,徐依童感觉余戈好像正看向她这里。
徐依童假装望向别处,左顾右盼了半天,眼睛绕了一大圈,又去偷看他。
本以为他早已转开视线,可竟然没有。
他站在原地,真的看着她。
毫无情绪的一张脸,还是那么冷漠孤傲。
对视了半晌,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先开这个口。
徐依童心底挣扎着。
很快,阿文他们出来,余戈先移开视线,跟着他们走了。
……
过马路时,Roy想到刚刚古怪的氛围,悄声问阿文:“他们闹别扭了?”
阿文耸肩:“我怎么知道。”
他们找了家馄饨店,准备随便对付一下晚饭。
见余戈一直低头,小C递给他一双筷子:“在等谁的消息啊?”
余戈把手机反扣到桌上,“没有。”
*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跑装修,徐依童闲了就去旁边的便利店蹭空调,很快就跟店里几个人混熟了。
这是个家庭店,养了只大金毛。上次的收银小妹是老板的女儿,名字叫陈圆圆,她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叫陈方。最近正好放暑假,陈方偶尔也来店里帮帮忙。
陈方号称自己是野王,还带徐依童玩了几局王者荣耀。
一来二去,俩人连微信都加上了,俨然成了忘年交。
这天下午,天气炎热,徐依童照例去店里乘凉。
陈方趴在桌上做作业,手机上还放着比赛。
徐依童买了根冰激凌,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会,她忍不住道:“你一心二用,写的下去作业么?”
“这有啥,暑假作业,老师又不会看。”
“哦...你看的这是啥比赛?”
“英雄联盟。”
徐依童心里一跳,咬了口雪糕,没再继续问。
陈方:“你玩英雄联盟么?我是钻石。”
他强调:“艾欧尼亚的钻石,要是在郊区,怎么也能上个大师宗师了。”
看他臭屁的模样,徐依童忍不住想笑:“我玩啊。”
陈方停笔:“那你知道钻石的含金量吧?我们班就我最厉害,我兄弟都抢着跟我开黑。”
徐依童嗯嗯两声,“那你可真厉害。”
“我到时候带你玩。”
“你玩什么位置啊?”
“AD啊。”
徐依童故意逗他:“那算了,有个很厉害的AD可以带我玩,你肯定比不上他。”
陈方明显不服:“谁?什么段位的?”
徐依童:“OG的Fish你认识么?”
陈方:“……”
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写作业,“你别吹牛了,以为我小学生呢。”
徐依童嘶了声,“你这什么反应?我真认识Fish!”
“啊对对对。”
徐依童好胜心一起:“我跟你打赌?要是我真认识他,你去给我买杯奶茶怎么样?”
陈方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假的...”
“赌不赌?”她问。
陈方点头,还是一副不相信的口吻:“行啊,你都别说认识了,要是能给我要个签名,我请你喝一周的奶茶。”
徐依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动几下,点开余戈的对话框,递过去:“这是他微信!骗你我是猪。”
陈方将信将疑接过去,连点了两下他的头像,“我看看朋友圈啊,你别急。”
徐依童连忙拦他:“诶,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一条[我拍了拍“小鱼”]的提示赫然出现。
徐依童愣了几秒,唰地一下站起来,抢回手机:“我靠!”
陈方莫名其妙:“咋了?”
她语气焦急:“你拍他干嘛!”
“拍一下咋了。”
“算了...”
徐依童正想撤回,聊天界面突然冒出一个绿色的对话框。
-小鱼:【?】
徐依童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叫了声:“完了,他给我发消息了!”
他们上次聊天还停在一个月之前,她问他在干什么。
他没回。
陈方:“不会吧,这人真是Fish啊?”
徐依童心率失控,已经无心跟他斗嘴。
正对着这条消息纠结,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对面又发来了条消息。
-小鱼:【有事?】
徐依童心一横,走开两步,照了张陈方的背影发过去,实话实说:
【这个小男孩是你粉丝,他想看你朋友圈,不小心手滑了。】
陈方好奇想看他们聊什么,徐依童把手机一收,不给他看。
陈方:“童姐,你咋这么激动,脸都红了。”
徐依童:“你快去给我买杯奶茶,你输了!”
……
等陈方走了,徐依童原地踱步了会儿,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等心情稍微平稳点,她重新点开微信。
余戈没回复。
徐依童又开始坐立难安了。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起陈方的语文作业,决定帮他检查一下,定定心神。
刚看第一行,古诗词。
他歪七扭八地写着。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可待成追忆。
徐依童也是个学渣,但总感觉怎么念怎么不顺口,拿手机查了查。
果然错了。
徐依童暗暗称赞了一下自己,拿铅笔给他划上个×。
便利店的门铃叮咚一响,玻璃门滑开,陈方回来了。
徐依童又找出一处错误,成就感满满。她奋笔疾书,把正确答案抄写到空白处。
余光中,有人走近,她语气带了点得意:“奶茶给你童姐买了没?”
“什么奶茶。”
这低音炮...
徐依童一顿,猛地抬头——
她和余戈撞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