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便到了天黑,祠堂外,寒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带着刺骨的冷意侵入,烛火摇曳,映照在二人苍白的脸上。
一旁的两名婆子,始终盯着她,不容她有一丝懈怠。手不许撑地,腰要挺直。
周云若额间泛着冷汗,她微微看向绾绾,小姑娘咬着泛白的唇,眼眶中打转的泪珠仿佛随时会落下,却又被她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劝阻,却见绾绾朝自己微微摇头,声音黯哑:“夫人,我没事。”
寒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你傻不傻?”
绾绾闻言,垂下脸,片刻后,声音里隐着一丝哭腔:“夫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除了依靠大人,别无他法。
“我爹是个秀才,没什么本事,从我十三岁开始,他就对我待价而沽,若不是被带到这里,我如今恐怕已经给知府老爷做妾了。”
“左右都是被卖的命,可我庆幸遇见的是大人。”
说着,绾绾落了泪。
“我·······喜欢他。”
绾绾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在祠堂内清晰地回荡。泪水滑过她清秀的脸庞,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消失不见。
周云若心中微动,她望着绾绾,心口又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涩。
脑海里闪现当年在宫宴中见到她的情景,她手里牵着一双儿女,朱钗华服。
苏御立在不远处,孩子们跑向他,嘴里唤着:父亲。
那年自己三十五岁,已生了白发。站在绾绾身侧,相似的面容,却不及她半分绯丽。
苏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绾绾唤他,才收回视线,现下想来,他当初应是认出了自己,就是当年手提兔儿灯的故人。
如今重活一世,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人生轨迹。
不禁想,若没有自己,绾绾依旧会是苏御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周云若低眉,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来得汹涌。她讨厌第三者,更恨后来者居上。可此刻,自己又是什么人呢!
下颌线紧了又紧,终是无力地长叹一声!周云若声音低沉:“回去吧!明日一早来给我敬茶。”
绾绾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抬头望向周云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烛光映照下,周云若目光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绾绾咬了咬唇,最终低下头,轻声答道:“是,夫人。”
婆子见状,忙上前搀扶起绾绾。
绾绾起身时,腿已跪得麻木,身形微微摇晃。周云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踉跄着走出祠堂,消失在夜色中。
片刻,外面又走来一名婆子将周云若搀扶起来。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祠堂内的牌位,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回到住处,丫鬟卷起周云若的裤脚,只见双膝一片淤青,就要上药,却被她拦下。
“下去吧!”
屋内随着关门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周云若坐在铜镜前,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愁,镜中映出的脸庞略显憔悴,眼底微红。
周云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压抑一并吸入心底,再缓缓吐出,只化作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
溯北边境,城墙之下,火把在呼啸的夜风中熊熊燃烧,将夜空染上一抹橘红。
闫衡身披厚重的铠甲,骑在高大的战马上,腰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紧紧束着,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常玉翡立在他的马下,仰望着他:“闫衡,我要你一战成名。”
他低头看着她,狭长的眸子,被火光映着,耀眼灼热。
俯身向下,勾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娇唇:“只这一句吗?”
她嘴角微绽:“等你凯旋,我们·······重回京都。”
闫衡手指轻抬,离开她的唇,直起肩背。
目光穿透夜色,夜风带着大漠特有的凉意与粗犷,吹动着他披风的边角,猎猎作响,也吹乱了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记忆里,她立在那棵合欢树下,七月里,粉红的绒花开了一树。
他即将出征,她为此哭红了眼。
“你能不能······不去。”
他摇头:“我出身低,若没有军功,你家里不会同意你嫁给我。”
“你不用担心,母亲疼我,我哭几场,她也是能同意的。”
她拉住他的手:“不管你有没有军功,我都嫁你,闫衡,我什么都不求,只想你平安。”
他抬手将她鬓边一缕墨发拂开:“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娶你。”
回过神,闫衡眼底起了红意,她怎么就变了呢!
最近他总是重复做着一个梦。
梦里他成了古稀老人,临死之际,床前围满了人,唯独没有云若。
他抓住儿子的手,问他:“你娘呢?”
儿子说:“父亲,见她做什么!您不是最厌恶她吗?”
厌恶?厌恶吗?不!他怎会厌恶她?
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低吟一声,马蹄轻刨地面,向前走了几步。
闫衡转身,对常玉翡投去一瞥:“我若归来,与你共赴京都繁华。若我······死了,将屋里的木雕送到他们母子手中。”
说罢,猛地一夹马肚,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如墨,闫衡的身影迅速融入其中,只留下震天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常玉翡呆立原地,风,更急了,卷起她的衣裙和发丝,手中的帕子被无意识地绞紧:“闫衡,若你死了,他们也活不久。”
——
天亮了,苏御又是一夜未归。
卯时刚过,绾绾便来了。
一盏妾室茶,周云若喝得一滴不剩,饮尽了,她发誓,此生再也不喝了。
打发走绾绾,她用了些早膳,整理了仪容,坐在厅里等他,眼见辰时就要过了,人还未来。
起身轻叹,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