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答应了彭泽的请求,在御书房见了他。
他想看看这个企图控制朝堂、谋立益王的野心家到底还会说些什么,除了权力野心极大外,还有什么原因让他这么胆大妄为。
而彭泽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子也将他铸成跪像,让天下人笑话他,连妇孺都能笑话他。
彭泽知道自己是真的彻底败了。
自己既没能阻止皇帝派船队巡视东洋,也没能让马录扳倒郭勋和两外戚,连带着跟益王之间的秘辛都被锦衣卫查获。
既然成为失败者,彭泽自然知道自己该有一个失败者的觉悟,那就是应该老老实实认罪求饶,要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毕竟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世界。
他既然不幸成为了失败者,那就应该做好一个失败者该有的样子。
所以,当他得知天子愿意见他后,他表现得非常感激,到了涕零的地步。
而待他来到御前,看见年仅二十的朱厚熜坐在御座上后,也虔诚地跪了下来,行了大礼,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
他的确不敢再有!
毕竟眼前这个年轻皇帝,让他输的很惨。
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皇帝,虽说心机深沉,但意志不一定坚强,对他们士大夫的认识也不一定深刻。
可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皇帝,早就把他们士大夫看成了最卑鄙的人,乃至也对他们士大夫最不以为然,才使得整个官僚集团的大多数官僚一起反对他时,都没能吓住他,反而被他利用张太后吓住了整个官僚集团。
朱厚熜一脸冷峻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彭泽,而先开口道:“说吧,见朕是有何话要说?”
“臣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当面跟陛下道个歉,臣深负皇恩!”
彭泽哽咽着说起来后,就突然哭了起来,乃至哭得泣不成声,整个身体蜷缩抖动起来。
朱厚熜不耐烦地道:“不用在朕面前假惺惺的表演这些,朕不想看!”
“陛下!”
“臣不是假惺惺,臣是真心觉得对不住陛下,对不住社稷苍生。”
“臣猪油蒙了心,因为太想回到朝堂掌权,就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到现在才醒悟过来,不可谓不蠢!”
彭泽抬起头后,就瘪嘴回答起来。
朱厚熜淡淡一笑:“你可不是蠢,你是坏,坏透了顶,才敢做这样的事。”
“陛下说的更对,臣有今日的结果,最大的因还是臣自己太坏。”
“臣不愿意看见天下陛下治理下,吏治清明,国强民富,因为那样的话,臣这样的坏人就不能混淆是非、恣意妄为了。”
“且臣也由于陛下即位后励精图治、爱护百姓,才让臣这样的伪君子没能假借配合改制之名,激起甘州兵变,而臣自己反而落得个被罢官回乡的结局,只是臣自己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朝堂,就作出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来。”
彭泽说到这里就再次叩首说:“臣就算被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但臣只请陛下开恩,不要让臣落得跟秦桧、陶谐一样的下场,臣纵容再坏,也绝没有到敢直接借外虏欺国、用卑劣手段胁君的地步啊!即便是有勾结倭寇,可臣也没想过借倭寇欺国啊!”
“你不是不想,是倭寇不能帮你这样做。”
“你们这些人对内反动守旧而不敢革新,即便说是革新,也是打着革新的名义,行倒退之事,要么故意过度革新,要么故意革新不彻底;对外则谄媚友善,别说强番会被你们借以为欺国削民之助手,饶是弱番也会被你们以怀柔的名义用民脂民膏以养之,顺便借此盗取一些为己用。”
“所以,别在朕面前说,你没想过,不过是倭寇还不够强大到足以亡我社稷而已,否则,你成为第二个秦桧也不是没可能!”
朱厚熜道出了实情。
彭泽不禁哑然。
随即,彭泽就不由得闭眼叩首:“陛下说的是。”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天子是真把他们这些人看得透彻。
他也不明白袁宗皋怎么就把这位天子教的这么有大智慧,仿佛这位天子比他们自己还了解自己。
“可是陛下,这天下谁读书做官不是为了做人上人,不是为了富贵安逸?”
“您觉得他们就那么高尚吗?”
彭泽说着就突然激动地又与朱厚熜争辩起来,且指着杨一清、王鏊、王琼、张璁四位御书房大臣反问了朱厚熜一句。
接着。
彭泽又道:“您何必执意要求天下官僚真爱民如子、真清廉如水,真要大家都按圣人的话去做呢?”
“您应该明白,这天下,大家说圣人话是为了好牧民好让天下庶民心甘情愿供养天下富贵者,使天下不因贫富不同而乱啊!而不是真的要照圣人所言,要让庶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啊!”
“事实上,是如韩非子所言,当‘设法度以齐民,信赏罚以尽民能’啊!”
“朕没有要求你们真爱民如子,清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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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朕这样要求,早下旨严厉执行剥皮萱草之刑。”
“是你们这些人一直要求朕爱民如子,要朕为民克己节财用,兴百利。”
“是你们这些人在逼着朕既要承担克削后宫开支带来的隐患,又要朕成全你们想让天下百姓因为有朕的托底而使天下长治久安的美好幻想,才让朕不得不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刚才提到在场的御书房大臣,且问朕有没有觉得他们没那么高尚。”
“朕现在可以回答你。”
“没错,朕觉得他们高尚!”
“因为他们比你有人性,比你识大体,别的圣人道理,他们可能没做到,但他们至少做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能做到这个就已经算高尚了,再高尚一些,那就只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但朕没有要求他那么高尚。”
“朕只要他们别既要还要,别想着以牺牲朕一人之安逸,委屈朕一家幸福的方式来利天下,就足矣!”
“拔一毛而利天下这事,你们自己都做不到,就不要来逼着朕去做,同样,朕也不会要求你们去做。”
朱厚熜说着就问着彭泽:“这很难吗?”
“可你们偏偏做不到,朕严加禁海,设皇商巡视东洋,是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但这不是你们自己要禁海,要怀柔远邦吗?”
“朕完全是照着你们的意思在做,从没有逼着你们答应,怎么还错了呢?”
朱厚熜又冷笑着问了起来。
彭泽听后再次闭眼,而不由得问道:“这么说,陛下是执意要臣受天下庶民之辱吗?”
“朕只知道,矫枉不能不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朱厚熜只冷声回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