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在林俊这么说后,心里很高兴。
因为严加禁海执行到现在,总算是有大臣开始主张开海了。
不过,在开海的声音彻底大过禁海之前,朱厚熜还得继续慎重,不易轻易表露出观点,而使得小人借机生事。
故而,朱厚熜则在这时问道:“是吗,但朕记得,阁老之前是主张禁海的,说禁海乃祖制,自是不能改,还说禁海本身也并不是害民之制,只是执行禁海的酷吏骄兵会害民。”
林俊知道,他这么说,是在打自己昔日的脸。
但他也不好明说是陛下你不肯让皇权虚设、执意严格执行禁海祖训,才让我不得不顺势开始主张开海。
所以,林俊只得露出一脸愧怍说:“老臣昔日是说过这话!但当时老臣说那话,是误以为禁海造成沿海地方民怨沸腾,真与朱纨、汪鋐等海防官兵胡作非为有关,但后来钦差查明两人并非胡作非为后,才明白民怨沸腾的本因不在于两人,而在于禁海之祖制本身已不合时宜,而需要更改。”
朱厚熜这时又开口说道:“但据朕所知,当时怪罪朱纨、汪鋐的可不只你一人,比如御史梁世膘,他们都是误以为民怨沸腾只与朱纨、汪鋐禁海时可能胡作非为有关吗?”
“陛下!”
“臣河南道御史梁世膘,臣虽然错怪了朱纨,但臣不认为禁海已不合时宜,只认为沿海因为禁海而民怨沸腾,还是与朱纨、汪鋐过激有关,他们虽然没有胡作非为,但他们也的确有激切之举,所以才让民众多有误解,而进而民怨沸腾。”
御史梁世膘这时也因为朱厚熜提到他而直接出列,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且仍然坚持主张禁海,主张把眼下禁海导致的问题归咎于朱纨和汪鋐个人。
林俊这时则继续力争道:“陛下!老臣不认为这是朱纨、汪鋐两人禁海操切之过,而是禁海本身不合时宜,眼下之所以还有人主张禁海,而把这个过错怪罪于朱纨、汪鋐二人,不过是依旧希冀朝廷禁海,但不要严禁,只对庶民禁海,对官绅不严禁,而使得沿海大户和官绅可以勾结起来继续垄断海利,而同时还能限制庶民出海抢夺海利与更易逃脱自己的管控。”
梁世膘不由得皱眉看了林俊一眼。
因为林俊这话太过分了,等于把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员中主张禁海者的心思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了出来,完全有宁让海利于庶民,也不想再跟朝廷对抗的意思。
“陛下,臣大理寺丞林希元附议!”
“林阁老没有说错,现在还主张禁海的,要么是不明我沿海小民之艰难,只知畏惧海上威胁,要么就是心存不臣之心!”
“尤其是沿海出身的官员,明明知道自己乡民赖海为上,也跟着主张禁海,明显就是没有体恤本乡小民之艰难,而只想隐瞒民情、蛊惑天子,戕害忠良、颠倒黑白,以达到损皇威而穷小民以肥己的目的!”
“这类人毫无人臣之德,当诛!”
大理寺丞林希元这时附和起来。
梁世膘听后立即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主张禁海,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他这言辞才是在蛊惑陛下!”
“其他臣工怎么看?”
朱厚熜没有直接表态,只问向了其他朝臣。
谢迁这时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老臣认为,林希元所言的可能自是存在的,因存有私心而主张禁海者,肯定有!只是人心难测,朝廷也不能因疑而问罪,使人人恐惧而不敢言,所以对于主张禁海之人的动机是为公还是为私,自然难以分辨!但老臣仍就坚持主张禁海,而且主张严加禁海!”
谢迁这么一说,众人看向他时,都露出了一脸惊愕的神色。
“公不妨说说缘由。”
朱厚熜也在这时问了一句。
谢迁应诺一声后,就答道:“启奏陛下,因为老臣愚以为禁海之祖训还没到不合时宜的时候,林阁老所言可谓大谬也!”
林俊听到这里,拉下脸来,他发现谢迁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成了第二个朱纨!
而谢迁这里则继续阐述说:“虽然沿海小民多赖海为生,但所谓赖海为生之小民其实多为豪右刁民,真正的小民根本就不可能靠海取利!一则,朝廷禁海,所以,他们只要敢出海,必被官吏借机勒索敲诈到直至家破人亡;二则出海凶险,小民也承担不起那个损失;故而能出海的,只能是托缙绅庇护的豪右刁民;而对于这等豪右刁民自当抑之,否则,必坏国家安宁!”
“陛下,继续禁海才会坏国家安宁!”
林俊这时据理力争起来,且说道:“因为敢出海者固然是豪右与胆大之民,但真要严禁,只怕他们真会放肆劫掠的,而彻底做贼,毕竟他们本就无法无天!”
“陛下,抚民之要当安守法良民,而非顺从豪右刁民之心,如此反助其气焰,只会不利维持皇纲国法之威!”
谢迁也跟着争辩道。
林俊还要再辩,朱厚熜则抬手制止了他,只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这时,左都御史王时中跟着说道:“陛下,臣也支持禁海,禁海乃祖制,祖制不当违!”
“陛下,臣也认为当法祖宗成制,不宜开海。”
吏科给事中杨秉中这时也跟着出列言道。
“陛下,臣亦认为祖制不可谓,当坚持禁海!”
“陛下,臣主张禁海!”
……
一时,朝中大臣纷纷出列主张禁海。
不但是内地的官员因为天然希望禁海以绝外患,就是许多沿海籍贯的官员也仍旧多继续希望禁海,而还是不愿意妥协,请朝廷开海以利真正的小民。
朱厚熜也因此确认到,目前开始主张开海的,还只是林俊这类小部分人。
所以,朱厚熜也就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如今已然明确,天下依旧以主张禁海为主,故为顺人心,仍以禁海为国策!而纳谢公之言,仍谕令朱纨、汪鋐以及沿海抚按海防副使等官严加禁海!”
虽然,朱厚熜从了主流观点,依旧以禁海为国策。
但当朱厚熜说到从谢迁之建议,继续严加禁海后,不少沿海大户出身的官员还是不由得色变。
毕竟他们虽然希望禁海,但不是希望朝廷真的严加禁海。
可他们也不能明言反对,而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得把这份矛盾的心思藏在心里。
嘭!
一个多月后。
倭地丰后国。
倭国大名大友义鉴在从海寇头子许真这里知道朝廷依旧严加禁海且还抓了陶谐、陶淮、刘璟、熊一渶等九族后,就一拳砸在了自己居所里的几案上,而说道:“看样子,这明国皇帝是不肯妥协了!”
许真道:“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所以,我们认为需要进一步给他颜色看看,直到让东南彻底大乱!”
“那你们怎么打算给他以颜色?”
大友义鉴问道。
许真道:“上次灭谢氏满门,不足以他看见我们的决心,这次我们打算抓了他最宠信的两浙大儒——王阳明!”
“王阳明?”
“我听闻过他,他好像在你们明国是很有学问的人?”
大友义鉴问道。
许真颔首:“没错,不只是很有学问,也很有功绩,而被封为新建伯,也做到了吏部尚书,进过御书房,无论是对于天子个人,还是对于整个大明朝野,如果抓了他,都会造成很大的震动!不亚于三国中诸葛亮被魏国人抓走!”
许真知道日本大名对三国很了解,也就如此对比起来。
大友义鉴听后顿时就明白过来:“你们为何盯上了他,这样的人,容易抓到吗?”
“因为此人如今正在余姚丁忧,而他在丁忧期间,正在两浙沿海四处讲学,很利于我们出兵拿获他,只是这次不比上次,要白日行动,容易被官军发觉,所以我们需要继续向您借更多的兵!”
许真回道。
大友义鉴看向自己一向信赖的家臣入田亲诚:“你怎么看?”
“我认为可行,且也是一个试探明国东南虚实的机会!”
“如果能抓到此人,且发现明国官军不堪一击,自然可以进一步与他们的沿海大户以及南蛮合作,掳掠明国!而借明国东南之财,助守护早日统一九州!”
守护是大友义鉴的官名,而九州指的是倭国的九州岛。
入田亲诚自从在看见余姚的富庶后,就已经滋生了劫掠大明东南沿海的心,也就一个劲的撺掇大友义鉴帮大明海寇和沿海大户做事。
“明国皇帝会因此发兵报复我们丰后国吗?”
大友义鉴则在这时问了一句,他还是有些担心明国皇帝直接报复他本土。
入田亲诚笑着道:“守护放心,明国的开国皇帝已经留有祖训,将我日本列为不征之国,他明国皇帝若征讨我们,那就是违背祖制!首先,他国内就会有大帮人反对,何况,他明国主张恪守祖制的保守者不少,乃至是大部分,要不然他明国皇帝这次加强水师也不会以加强禁海为名了!”
“没错!”
“太祖朱元璋的确有这样的祖训,他明国皇帝是外藩入继大统,自然更加不敢反祖制!”
许真跟着笑说道。
大友义鉴刚接过家督之位没多久,所以对明国的情况还不怎么了解。
但他在入田亲诚和许真如此说后,自然是大喜而笑:“哈哈哈!这岂不是说,我丰后国可以随便侵犯骚扰他明国,都不用不怕他明国皇帝会报复我本土?”
“是的!”
入田亲诚和许真同时笑着回道。
大友义鉴则也越发激动兴奋起来,而抚掌道:“我应该感谢你们明国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他给了我用你们明国之财助我霸业的机会!”
“我借你五百国人众(武士)和一千足轻(农民步卒),另外,你可以在我丰后自募浪人!”
大友义鉴接着就对许真一脸凝重地说了起来,然后又看向入田亲诚:“依旧由你统领这些人助许郎君做事!到时候务必多从明国东南掠些财货,抓住那王阳明后,也向那明国皇帝索要一大笔赎金!告诉他,如果他不肯,就会把他的宠臣心腹抓回我丰后国助我称霸!”
入田亲诚自是连忙称嗨。
而许真也非常高兴的道了谢。
大友义鉴则则一脸期待道:“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国皇帝对我们在他东南大闹,抓走他的宠臣而勃然大怒,却又因为祖制而对我丰后无可奈何的悲愤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