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看了,刘太医的医案没有问题,正合皇长女的征候。”
“回陛下,臣也看了,刘太医的医案十分对症,且用药小心精妙。”
……
在这名姓刘太医主动先请旨看了皇长女的病,而写了医案后,其他太医皆作出了一致的认同意见。
即便是从民间招的太医李言闻等人,也是认同此案。
朱厚熜听后便让御药房照此抓药熬药,同时也问着这刘太医:“你叫什么名,现居何职?”
“回陛下,臣乃太医院吏目刘应槐。”
刘应槐回道。
朱厚熜听后,就问着刘应槐:“你师承何人?”
“师承先父刘文泰。”
刘应槐这时面色从容地回道。
但朱厚熜听后,却是瞳孔猛缩。
刘文泰与两位皇帝的死都有关系的事,他是知道的!
其中。
因为宪宗皇帝在服用刘文泰的药后,没有治好。
刘文泰就被大臣质疑他“偏执方药先后不同、投剂乖方”而导致宪宗驾崩,而请当时新天子弘治治其罪。
但因为更多大臣持宪宗皇帝是服用李孜省所献丹药过多导致的意见,尤其是当时的内阁大臣,所以孝宗最终没有对刘文泰过于严惩,甚至还依旧很信任刘文泰。
而孝宗皇帝的医疗事故也与刘文泰有关,则是因为,孝宗皇帝很信任刘文泰,所以在生病时,派太监张瑜向刘文泰口述症状让刘文泰开药,结果孝宗皇帝吃了刘文泰的药后没多久就驾崩。
如此,在当时就有大臣指责刘文泰用药流程不合规矩更不符合中医治病原则,因为哪有只听症状就开药的道理。
但是,由于这里面也有孝宗皇帝自己的草率之故,所以刘文泰只是被叛了流放,老死广西。
朱厚熜也不清楚,这些事里,刘文泰到底是不是真有敢弑君的心,而史料文字是否也绝对可信。
但刘应槐还能留在太医院,倒是让朱厚熜没想到。
于是,朱厚熜就问着刘应槐:“你是怎么进的太医院?”
这时,在刘应槐一旁的太医院院使杨立回道:“启奏陛下,他是臣等考进来的。”
刘应槐也垂首回答道:“回陛下,正如杨院使所言。”
大明的大夫虽然很多是世袭,但要成为太医的确需要考试。
“既然是考进来的,那朕暂不多说什么,但周太医的死,你们想必知道。”
“而这件事,你们的嫌疑最大!”
朱厚熜一边说着一边认真观察着这些太医的神色。
而这些太医不少都因此更加惶恐不安起来,但也有几个非常淡定的。
朱厚熜这里继续说道:“所以,朕还是得把你们关到诏狱里去,待真相大白后,才能放你们出来!”
“将他们押下去,关在诏狱!”
朱厚熜随即就朝张镗挥了挥手。
“是!”
这些太医也就被锦衣卫押了下去。
朱厚熜接下来则去了御书房。
费宏、王琼、王阳明恰巧都在这里。
“你们都在呀!”
朱厚熜也就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半躺在榻上,看着向这三人:“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朕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费宏、王琼、王阳明皆因此一脸认真地朝朱厚熜看了过来。
“周太医被人下毒害死了!”
朱厚熜这话虽然说的很平和,但还是如一记惊雷炸响在了这些御书房大臣的耳畔,使得三人皆呆如木鸡,怔在原地未动。
朱厚熜只好自己先开口说:“这是对着朕命门来啊,周太医没了,朕就得更害怕生病了!”
“陛下也不要太过担忧。”
“没谁希望天下大乱,更没谁希望陛下之后又要绝嗣,哪怕这人对新政不满,乃至对陛下不满,也不至于因为个人好恶,让天下再次出现动荡。”
费宏这时安慰起朱厚熜来。
他知道皇帝所说的“对着自己命门”来是什么意思,所以也知道该怎么安慰。
而他说的也是事实,皇嗣还这么小,没谁想在这个时候换了天子,让天下变成一个主少国疑的天下。
地主阶级们虽然保守反动但不傻,知道社稷稳定有多重要,尤其是熟读史书,知道大乱之世是何模样的地主阶级中的读书人。
朱厚熜也点头道:“话虽如此说,但没了周太医,总归是让人不安的。”
“陛下说的也是,这事如今看来,定然是跟勋戚未能大闹成功,而有不满新钞关税政的权贵官绅故意给制造不安所致!”
王阳明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这等手段虽高明,但也过于卑劣,所以只要陛下内心光明,自有正道可破!”
朱厚熜颔首。
“臣认为,大冢宰所言极是,天下忠君爱国之太医,非周太医一人!当然,如果真没有忠君爱国之太医,那反而就更不用畏惧,毕竟陛下是天下之主,若要笼络人心,事实上,笼络小人之心,比笼络君子之心更容易。”
“只是,这种行径虽不必担心会影响陛下的安危,但只恐会让后宫不宁,从中宫到两宫太后,在知道爱子爱孙皆因前朝之纷争而受波及后,难免不生忧郁埋怨之心。”
“常言道,家和万事兴,陛下乃社稷之主,所以天家后宫若不和,则社稷也难安。”
王琼这时也陈述起自己的看法来。
朱厚熜坐起身来,双手摩挲着膝盖,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所以,朕才说是对着朕命门来的。”
说后。
朱厚熜也不由得内心微微叹气。
他不得不承认,为百姓做点好事是真不容易,或者说对现有利益分配格局进行重新再分配的改革也真是不容易进行。
这还只是加征钞关税,没说彻底加征商税,彻底把征税权从地方大户手里夺回来。
“所以,臣认为,为政不能太操切!”
“昔日,宋神宗刚即位时,年约二旬,便欲强赵宋武功,当时宰相富弼便劝他二十年不要言兵。”
“如今,陛下还未到弱冠之年,更不必急于求成,有些事能缓则缓,一切先蓄势为主。”
费宏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笑了笑说:“朕倒是不急,但底下不少百姓急啊,不少还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眼下的事情关键还是在于,朕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子民当人!”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圣人明确言过,民为重;只是具体做起来,就难免要有个轻重缓急,循循善诱。”
费宏言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就问向管国税司的王琼:“现在钞关税新税政进行的怎么样?”
王琼这时回道:“不怎么好,因为勋戚没有大闹成功,背景深厚的那些富商们就默契地选择了罢市,就像是约好了一样,所以导致过钞关的商船越来越少,税收也就反而不及以前。”
费宏跟着回道:“另外,漕运总督吴廷举报,钞关税加征后导致漕运夹带过多,使得漕船近来就一次性翻了七艘,死伤军民无算,漕粮和夹带货物也损失不轻,其中有一船还是运的白米。”
大明漕运一直是运河沿途的卫所官兵负责,被称为运军。
而这些运军运粮在制度设计上是属于徭役性质,所以没有额外的补贴,反而需要运军自己承担路上开销,乃至负责修补运船的开销。
这也就导致,后面逃亡运军越来越多,使得漕运之事不能顺利进行。
于是,大明朝廷就开始准予运军在运粮时用漕船夹带货物的方式补贴收入,如此才使得运军没有出现大规模逃亡。
这在事实上,也算是大明朝廷以牺牲税收利益的方式让运军获得了运粮的补贴,而保证了漕运。
但这种方式有个弊病就是,大明朝廷不知道运军通过夹带货物侵占了多少钞关税,也不知道加征多少漕粮会让运军哪怕可以夹带货物也不愿意再运粮,更不清楚运军中的夹带利益是怎么分配的。
总之。
由于大明没有把运军的补贴收入制度化明确化,便导致皇帝和内阁执政以及六部九卿大臣们,都对这方面的财政问题处于不清不楚的状态。
然后,皇帝和执政们糊里糊涂地靠着约定俗成的运粮规则,维持着帝国的运转。
现在,费宏反应的这种情况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
很明显,正是钞关税加征,使很多富商选择让运军夹带更多货物,结果就导致过载而发生翻船的情况,当然,也不排除南方的大户在故意让漕船翻沉入水。
之所以说是南方的大户,因为眼下是冬季,北方段的漕运已经结冰,只有南方还能走水路。
“内阁对这些情况可有未雨绸缪之策?”
朱厚熜继续问道。
王琼拱手道:“回陛下,内阁的策略是官运改商运,朝廷直接出钱在京师、通州等地购粮。”
“恕臣直言,我们的官僚,捞钱还行,但做买卖就往往会把买卖变成抢劫!”
“每每运军运粮来,仓场衙门就会把漕粮耗损随意填写,包括白粮也是,有内廷太监曾把一石漕粮损耗加为两石,所以,别看运军夹带的货物多,但夹带的好处也到不了底层军卒手里,所以近年来逃亡运军也开始增多。”
“与其如此,不如让商人雇佣底层运军运粮来京,再由户部直接出钱买粮。这样就断绝了随意加收耗损的弊端,也避免了夹带。”
朱厚熜听后微微一笑,他知道王琼这是要让大明开始出现漕帮的意思,便道:“这得不一般的商人才敢承办运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