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瓒等朝臣做了可能不会成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他们还是颇为惊讶与失望。
王阳明居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还递了本请求面圣。
这的确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而且。
张瓒等朝臣不禁还有些害怕,害怕皇帝可能提前又通过锦衣卫查到这里面的阴谋了。
但他们又觉得这不应该。
毕竟,天子身边的锦衣卫力量目前还有限,不至于在京师外,都还那么厉害,能对衍圣公府做的事都了如指掌。
何况。
天子才刚即位,身边信得过的锦衣卫也就那么多。
而衍圣公在山东可是根深蒂固已久。
其在山东的历史,比大明的历史都久。
从前元乃至更早开始,孔氏都是山东的大族。
俗称为当世仅存的一千年世家。
到如今。
哪怕称孔氏就是山东最大的土皇帝,都不算为过。
尤其是曲阜,更是其独立王国区域,皇权到不了这里。
所以,张瓒等不是很愿意相信天子真的知道了这是孔氏所为。
可王阳明怎么就没死呢?
难道是王阳明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张瓒等想让王阳明死的朝臣,越这么想,也就越有些惴惴不安。
张瓒自己甚至已是面露尴尬。
朱厚熜见张瓒面露尴尬,而一些朝臣也眸露失望与讶然之色,倒也不禁嘴角微扬。
原来。
因骆安、王京、陆松这些自己信得过的锦衣卫还得控制京师,陆炳这些年轻一代的旧人还在接受培训,朱厚熜的确还没有把锦衣卫的力量向京师周边加强。
如山东、河南、山西这些地方。
但是。
朱厚熜也不是真的就对这些地方放任不管,乃至任由这些地方的权贵豪绅乱来。
何况。
来自后世的朱厚熜对这些地方的豪绅可没有滤镜,尤其是对山东地界的衍圣公府。
所以,朱厚熜早就像提醒张璁一样提醒过王阳明,要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地方上的权贵豪绅。
而王阳明其实也不需要朱厚熜的提点。
他自己就是余姚大族子弟,又镇压过那么多地头蛇,对这个时代的地方权贵豪绅只会比朱厚熜更清楚,不会比朱厚熜更单纯。
王阳明也就还是顺利的回到了京师。
只是。
他整了个障眼法。
让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从运河乘船回的京师。
但其实,他是从海路回的京。
兵者,诡道也。
一向善于军事的他,做事也总是不拘一格,惯会声东击西,让人摸不准他的脉。
虽说王阳明这个人足够精明,能躲过明枪暗箭。
但朱厚熜可没打算就此放过这事。
他是天子。
他得利用一切机会去宣示自己的权力,进而为此大做文章。
所以。
朱厚熜在这时沉下脸说:
“但沉船的事的确是有的,据山东巡抚王诩急报,这次的船是人为凿沉的,且据事后访查附近村民得知,是有流贼出没,乘小舟,在堂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坐船沉没时,趁机出现掠杀,一时毙命官军达十余人。”
啪!
“山东地界怎么回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突然拍了御案。
朝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朱厚熜这里则起身,很严肃地问道:
“山东是孔孟之乡,圣人之地,当地官僚士绅怎么就没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使流贼横行?以至于敢白昼袭击钦差坐船!”
“朕对此很失望!”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山东籍的官员大学士毛纪、兵部尚书王宪、副都御史王时中等皆大为惊惧。
自己家乡让天子失望了。
所以,自己这些家族和乡党的前途也要没了吗?
“朕意撤销明年恩科对山东籍士子的恩遇!”
“让山东士绅们皆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自己怎么当乡贤的,有没有努力做扶危济困之事,对朝廷的忠心有没有变淡,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有没有减少!”
“再有!”
“山东地方的官员,从抚按官以下皆令戴罪立功一个月,限期一个月内,擒获袭击钦差官船的流贼,或者查出幕后真相,拿住真凶。”
“如果山东治安没有好转,地方官就地革职!山东士子科举之恩遇再推迟一届!直到山东治安彻底好转为止。”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坐了回去。
他知道。
地方上,对皇权挑战最大的是士绅们控制的士权。
而地方官僚作为外乡流官,虽然也是士大夫,但他们在地方上最大的依傍反而是皇权,因为皇权才赋予了他们在地方上可以抗衡地方士权的权力。
正所谓抓大放小。
朱厚熜这次干脆借着此事直接对地方官僚宽和,给戴罪立功的机会,即便办不好也只是罢官,但对地方士绅反而苛刻严厉,山东治安要是好不了,山东士子永远也别想再出人头地,进入仕途。
“若有异议进谏,可以陈奏。”
接着。
朱厚熜就按惯例又说了这么一句。
而朝臣们中,别的地方的朝臣虽然巴不得如此,但山东籍的官员岂止没有异议,异议还大的很!
因为这年头朝中文官多以乡籍论党。
他们要是坐视自家家乡失去一次科考机会,就等于把分天下蛋糕的权力,彻底让给别的地方士族!
所以,大学士毛纪忙跪下陈词道:“陛下息怒!此皆鄙乡部分劣绅豪右枉法逼民所致,才使鄙乡民风大变,贼势大炽,而圣人教化之功大损,然而,鄙乡并非所有乡贤都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啊!”
毛纪说到这里就泪流满面起来:“臣请陛下再给鄙乡士子们一次机会,他们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对陛下有赤胆忠心,对百姓有仁爱之心,而有志于为朝廷奉献自己一切的人啊!还请陛下开恩,准他们享陛下恩露,而为朝廷得效犬马之劳!”
“陛下!”
“臣附议!”
“此非鄙乡士人之过,乃臣等之过也。”
“皆因此臣等引导乡梓不力,才纵容得一些劣绅豪右枉法,使小民不恭,而渐渐无法纪纲常也!”
“臣愿被罢官回乡,协助官府查获巨贼,乃至舍家安民。”
兵部尚书王宪跟着说了起来,且也一脸卑微。
都御史王时中更是叩首而哭道:“陛下,请勿弃我山东子民啊!自古子女为父母弃者,伤心之重,可谓锥心也!”
接着。
王时中就又道:“臣请陛下也给山东子民一个月的时间,让山东子民自查出不忠于朝廷者,而给朝廷一个交待,而以显陛下仁德也!”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陛下圣明,山东这次出现这么严重的事,而且还是在人口辐辏、士绅云集的运河两岸,可见山东士风败坏到何种地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没有尽革山东士绅功名,已算厚恩了!”
山西籍的官员——户部左侍郎张润这时则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河南籍的官员——掌詹事府礼部右侍郎贾咏也在这时出列道:
“陛下,臣附议!这事与其怪流贼,还不如怪山东地界士风不正,所以才贼寇丛生,把个圣人故里整得乌烟瘴气!以臣看,不应该只是不准科举一次,应该连续三届不得科举,待山东重拾我华夏儒门正统之风后再恢复恩遇也不迟,不然这样的士子考进朝廷,也只会败坏吏治官风!”
北方诸省中,山东、河南、山西在科举上互相卷的最凶。
所以,这些山西和河南地方的官员巴不得皇帝狠狠惩罚山东士绅,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家乡多几个进士出现。
毛纪和王宪等则因此更加慌张起来,忙眼巴巴地看向朱厚熜,希望天子不要这么狠。
朱厚熜这时则再次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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