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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第 47 章

    47

    两只四应铃仿佛共鸣,新声加入旧声,接连不断的铃声很快传遍未光天。

    笼罩在未光天的阵法似有感应,竟也跟着微微震颤起来。

    黄瑛先是讶异,但很快这种讶异变成不适。

    她面露痛苦,捂住耳朵蹲下身。

    巫鸣等人虽然还未失态,也都皱起眉头。

    狐狸耳朵往后撇着贴住脑袋,下意识扭头跃入谢长安怀里,鸵鸟似的将脑袋扎进去,隔绝这种乍听悦耳,但直达灵识的铃声。

    谢长安随手用封禅笔画了几座山峰权充结界。

    她发现这笔确实好用,竟能隔绝一半的铃声。

    过了许久,铃声终于逐渐停歇。

    在场修为低一些的人,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黄瑛和几名侍女都倚着柱子软倒在地上,喘息慢慢起身。

    但就在此时,慕容忽然吹响手里巴掌大的号角。

    呜————

    声音很闷,像某种体型庞大的动物叫声,与方才的铃声截然不同,却如大鼓被重重一锤,这一锤也让所有人心头重重一跳。

    谢长安倏地回头!

    阴风。

    四面八方的阴风突破了未光天的结界阵法席卷而来。

    所有金桂霎时间迅速褪色变灰,挂满花团的树极快凋零枯萎,连带原本明媚的天色也变得一片晦暗,死亡气息铺天盖地,吹灭了席间所有烛火。

    狐狸敏锐从谢长安怀里抬头,竖起耳朵。

    “什么东西来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

    大片阴影如乌云聚拢过来,悄无声息,挟带冰寒死气,泰山压顶。

    能在此列席的宾客有妖有鬼,除了谢长安,其余众人都已习惯了照骨境常年阴森诡异的死气沉沉,但骤然间一下接触到如此之多的死气,所有人仍免不了露出不适。

    有些修为根基差的,方才渡湖时已经受了伤,如今被死气威逼,直接就吐血昏迷过去。

    黑气立时覆盖上去,一点点将人侵蚀殆尽,连渣都没剩下。

    众人惊惧异常,纷纷出手,但黑气被暂时击退之后,又咆哮着往前掠去!

    一名妖修猝不及防被扯入黑雾,瞬间消失,惨叫声戛然而止,彻底没影了。

    “是上次围攻你们的那些亡魂?”狐狸惊疑不定,“怎么会有此等威力?!”

    上回的亡魂大军仅仅是缓慢包围过来,靠着阴气威慑谢长安和折迩,现在这些的威力与上次简直不是一个等级,早已天壤之别。

    原先勉强能看出人形的亡魂们如今变成一团团深浅不一的黑气,在慕容的号角下如臂使指,甚至还能突破朱鹮布下的阵法,瞬间就将未光天的灿烂美丽毁于一旦。

    谢长安低声道:“那些亡魂被炼化了。”

    成千上万的亡魂,都被慕容炼化成眼前黑气,咆哮涌动不休,无声诉说他们生前所有不甘与怨恨。

    原先被禁锢在魂魄里的怨气彻底被打碎回炉重造,最后融合成一个庞大的怪物。

    “喜欢我这份寿礼吗?”

    慕容抬起手,动了动手指。

    几名原先还在角落,不引人注目的侍女立刻动手,杀了自己的同伴。

    连黄瑛脖子上都多了一把剑。

    黄瑛看着持剑的紫衣侍女,气得脸色涨红:“你敢背叛主人!”

    慕容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朱鹮假秃驴当久了,还真戒荤戒腥把自己当成佛子,可他手下都是妖,不吃人怎么精进修为,难不成个个都陪着他当秃驴吗?我只是给了她们另一个选择。”

    狐狸又想看热闹又怕被波及,趴在谢长安肩膀上伸长了脖子张望,把贪生怕死和趋利避害发挥到极致。

    谢长安嘴角微微一抽。

    但不是因为狐狸,而是因为她看见一个人。

    那几个反水的侍女里,有一个有意无意转过头来,借着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朝她眨了眨眼。

    眼睛里的光熟悉到她立刻想起两人曾经胆大包天无知无畏提着剑砍点仙谱的情景。

    谢长安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夜宴被撕下热闹璀璨的表相,露出狰狞地狱的本质。

    那些原本为了利益而来的宾客转眼间成为亡魂的食物。

    朱鹮座下那些侍女几乎有一半都背叛了他,另外一半或死或伤,或被叛徒挟制。

    在惨叫与血腥之后,杀戮告一段落,慕容停下手里的号声,那些亡魂也就暂时停止进攻,与在场幸存众人形成对峙。

    “把四应铃交出来。”他对朱鹮道。

    巫鸣刚才一直冷眼旁观,以他的脾性忍到现在还没发作,无非是因为他也早已不爽朱鹮,索性静观其变,等两虎相争。

    照骨境虽然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但朱鹮实力最强,又靠着假托佛修笼络一大批信众,隐隐为众妖之首。

    一个寿宴,所有人都得给面子,说要收四应铃碎片,众人也上赶着送来。

    其他大妖面上不显,心中如何能服?不过都是在等待时机发作罢了。

    朱鹮仍旧高坐莲花台上,望着慕容,手里念珠缓缓捻动。

    慕容生性狡猾多疑,看见对方反应过于平静,早就提起十二万分警惕。

    “我只要四应铃,无意牵连无辜,你也不希望其他人给你陪——”

    葬字还未说出来,他忽然感到不对!

    一种极其危险的直觉揪住他的心,慕容猛地回身拍出一掌!

    掌风掀起周身狂风,却掀不开近在咫尺的金刚杵!

    这是朱鹮的武器法宝!

    自从他装成佛修,就把原先的兵器也变作金刚杵,为此没少被其他大妖在私底下嘲笑编排,但此时此刻,慕容看着这把金刚杵,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金光破开厉风,直入他的心口!

    慕容反应已经够快,但朱鹮竟还要再快三分。

    他闷哼一声,拿起号角就要吹响。

    但朱鹮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穿胸而过的金刚杵瞬间碎开,从后脑和四肢穿过,直接将人带起,牢牢钉在身后墙上!

    慕容双目微睁,剧烈喘息,血顺着伤口流下,将墙蜿蜒交错成可怖的线条。

    “你……”

    他明白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中计了。

    莲花台上那个朱鹮,不知何时已经换成分身,自始至终一动未动,而真正的朱鹮早已隐匿在他身后,等待这致命一击。

    其他人也没想到慕容如此干脆利落就被解决,一时都看呆了。

    “他竟修成真假难辨的身外化身?”

    狐狸喃喃道,显然也难以接受朱鹮的修为竟不知不觉到了这等地步。

    “是不是私下得了什么厉害法宝?”

    再看巫鸣脸色,也难看得很。

    原先这几个大妖只能接受朱鹮略胜他们一筹,如今突然发现人家可能远在他们之上,心理落差可谓巨大。

    众人心念电转之际,朱鹮也没停手,他将慕容的妖丹逼出,也不吃下去,直接就捏碎了。

    碎片从慕容体内飞出,半空重新凝聚为金刚杵,被朱鹮握住,再次刺入对方眉心。

    内丹命魂破碎,慕容呕出一大口血,终于断气。

    他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棋差一着的原因。

    寂静。

    没有人出声。

    方才慕容里应外合,召出亡魂大军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转眼,照骨境赫赫有名的大妖就此死在朱鹮手里。

    捏着血淋淋的金刚杵,朱鹮转身环视众人。

    金线袈裟之下,他半身衣袍染红,神色却端庄清雅,宛如从尸山血海走来的佛陀。

    发现他的视线当先落在自己身上,巫鸣心下皱了皱眉,不情不愿道:“我与慕容没有瓜葛,也不会拿四应铃。”

    朱鹮没说话,也没移开目光。

    黄瑛冷笑:“方才慕容动手时,巫真人可是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呢,若不是有勾结,你怎么保证事成之后慕容不会对你下手?”

    巫鸣大怒,放在以前,这小奴哪有资格在他面前放肆?

    但朱鹮不说话,依旧看着巫鸣,似乎黄瑛的话就代表他的意思。

    他手里的金刚杵还在淌血,白皙修长的手指握在上面,透着邪异美感。

    巫鸣咬着腮帮子,忍了忍,微微躬身,选择暂时低头。

    “我愿奉你为照骨境之主,并歃血为誓,从今往后绝不挑衅你,反对你。”

    朱鹮似笑非笑,这才移开目光,望向谢长安和狐狸。

    狐狸顿时一个激灵,从谢长安怀里跃下。

    “我与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朱鹮神色温和,却有种无形威压,狐狸企图抵抗,不料引发旧伤,身形微微一晃,吐出一口心头血,威压非但没有减轻,反倒越来越重。

    她心头大骇,对朱鹮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谢长安虽然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力,却从狐狸表现看出不妥,正要出手帮忙解围,狐狸已经先一步叫嚷起来。

    “这次我不单前来贺寿,还是给佛子送大礼的!我身旁此人假冒鬼王,她身上还有一把剑,乃仙品法宝,我千辛万苦哄骗她来此,就是准备将其作为寿礼,给佛子一份惊喜的!”

    说罢又扭过脑袋,对谢长安疯狂使眼色,一张狐狸脸都快中风似的歪斜了,好像在让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说两句软话糊弄过去。

    谢长安:……

    但这样的杀神,岂是好糊弄的?

    世间法宝,仙品为最,孤品次之,再次为上中下三品。

    一听仙品法宝,众多目光顿时都落在谢长安身上。

    但朱鹮并没有露出诧异,也没有想要出手夺宝的意思,仅仅扫了她们一眼,就走向那些背叛他的侍女。

    他方才顷刻间就杀掉大妖慕容,给了这些叛徒极大的震慑,有些人当即想跑就被定住了,还有些早已瘫软在地。

    朱鹮依旧一个个杀过去,对他们的哭泣求饶视若无睹。

    折迩乔装成的紫衣侍女藏在角落,此时也藏不了了,朱鹮这么杀下去,很快就到了他面前,他心下微沉,正犹豫是否暴露身份。

    一把剑递过来,拦在他与朱鹮之间。

    朱鹮抬眼,无声望着来者。

    “此人是我朋友。”

    谢长安好像在说今日天色不错适合郊游踏青。

    “你佛子是假,我鬼王也是假,不如就给我个面子。”

    狐狸屏住呼吸,心说这煞星刚杀了一圈的人,你还把人家佛子的身份戳穿了,一通胡说八道,怎么可能给你面子?

    但朱鹮注视谢长安片刻,还真就放下将将抬起的手。

    狐狸张大嘴巴,觉得自己遇到了毕生难解之谜。

    但紧接着,更大的不解之谜来了。

    朱鹮竟还弯起唇角,朝谢长安笑了一下。

    不是带着杀气,暴戾,或者嘲讽。

    是温柔无害的笑。

    狐狸吓住了。

    她寻思难道这两人还是旧识,但看谢长安的神情,明显又不像。

    狐狸满腹疑问,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叮当作响。

    方才被慕容号角打断,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四应铃,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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