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
张姨搓着手,笑眯眯注视僵在原地的裴牧川,感觉像在看一只骄傲霸气逮谁欺负谁,却忽然落败淋了雨并且被拔光了五彩鲜艳羽毛的大公鸡。
真是的!这谁能想得到呢!她等这一天好久了。
从没想过居然等得到!
裴牧川阴着脸看向她。
张姨迅速缩了缩脖子退到走廊,扒着门框说:“活该!孩子都饿死了,你知道喂奶了!心都被你伤死了,你现在后悔了?”
“清柔当初那么好一个姑娘,却嫁给了你,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你为那个什么鱼还是什么虾米的走火入魔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游刃有余地踩在裴牧川暴怒的边缘蹦了会儿迪。
张姨愉快地转身就跑,脚底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楼梯上,叶清柔走在前面,叶铮拎着行李箱牢牢跟着她。
忽然,男人低沉冷硬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叶清柔,这一幅画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叶清柔像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下楼。
“你告诉我,我今天就放你走。”
脚步一顿,叶清柔扶着楼梯扶手转身。
裴牧川站在二楼走廊,单手拎着一幅画,在和她眼神相撞时,笔直硬挺的肩背耷下去,阴沉的脸竟然透着一丝……彷徨无助。
叶清柔别开眼,看他手里那幅画。
一瞬间,冷淡的脸色起了波澜。
那幅画……
男人站在广场边沿,靠着栏杆打电话,身后是橘色的夕阳……
只是,夕阳被烧焦了,露出一团焦黑痕迹。
她唇角浮出一抹惨然的笑,再看向他时,眼神淡漠:“裴牧川,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画过这幅画。”
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
叶铮亲自开车。
叶清柔和张姨坐在后座。
张姨皱着眉心疼看了眼叶清柔的脸,摸出张纸巾递给她。
“我没哭。”叶清柔轻声说。
“可你眼睛红了……”
叶清柔一怔,紧紧闭上了眼。
汽车平稳行驶。车内飘着暖暖的柑橘香气。
意识恍惚飘散,她好像很久没有吃过橘子味的糖了。
那年叶清柔19岁,就读于F国殿堂级美术学院。
那个下午,她独自到学院周围的广场采风。
天空澄净湛蓝,却一点都不晒,微风习习,空气中飘散着白玉兰的清香。
叶清柔架着画板,独自坐在角落,嘴里咬了颗橘子味的糖,观察广场形形色色的人,时不时在画板上画几笔。
清新雅致的东方美人,唇边弯着笑,明媚耀眼如骤雨后盛开的红山茶花。
时不时有人搭讪,她微笑拒绝。
直到遇到一个流里流气的洋鬼子。
那人一头金色蓬乱的发,身上的衣服也杂乱,上来就抓她胳膊,要带她去酒吧喝酒。
叶清柔甩开他手,果断收拾画板离开。
没想到,那人竟然从背后拽住她头发,一把扯下她外套,下流地吹着口哨,吸引路人来看。
叶清柔那时年纪小,第一次遭遇这种事,羞愤的脸色涨红,害怕发抖,正哆哆嗦嗦摸手机准备报警时,一道低沉锋锐的嗓音响起。
“放开她。”
很优美标准的F语腔调。
叶清柔回过头,却一怔。
男人不是洋人脸孔,非常高大,穿白衬衣黑西裤,从头到脚,洁净又笔挺。
一副漆黑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紧抿的唇薄薄的很漂亮,下颌线条画笔勾勒似的完美。
他双手随意抄兜,偏了偏头,问那洋鬼子:“耳朵聋了?叫你放开她没听见?”
傲慢极了,也嚣张极了,浑身散发不可一世的气势。
那洋人个头比他还矮些,仰视着他,却面露嘲笑,嘴里不干不净咒骂“东亚。病夫”之类侮辱人的话。
叶清柔头皮被拽的生疼,只见男人很平静地站在原地,好像也没生气。
只是,他说:“咬他手,咬狠点。”
不是F语,是专门冲她说的。
叶清柔一怔,扭头看了眼洋人长满毛的手背,乖乖闭上眼,嫌弃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边想干呕一边听话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那洋鬼子嚎出声惨叫,下意识松开她头发,却抬起胳膊恶狠狠往她脸上扇!
叶清柔心惊肉跳之际,只见一只宽大修长的手一把抓住那条胳膊。
男人一脚踹上那洋人的肚子,夸张地将他踹出去几米远!
然后又阔步上前,在那洋人要站起来时,一脚踩上他背,将他碾压在脚下。
阴沉的嗓音,又狠又硬气:“给老子听着!大清早亡了,睁开眼看世界,未来不再是你们的时代,蠢货!”
随后站起身,再次狠踹了那洋人一脚,直接将他踹下了旁边的石梯。
叶清柔惊呆了,捂着嘴呆呆看着那洋人在台阶上翻滚了好多圈,重重摔在梯子底下。
男人却没事人一样,双手抄兜,暴躁骂了句:“艹你妈!”
叶清柔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谢……谢。他好像伤的不轻,要是找你要医药费,我来付……”
“小朋友,天快黑了,回家找你妈去。”
男人冷酷的嗓音打断她。
叶清柔紧张极了,脑子里乱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成年了,我家不在这,我妈妈不在了……”
“那就回家找你后妈去,小白雪公主。”
叶清柔怔了怔,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我没有后妈,我爸爸没再婚。”
男人像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叶清柔忐忑地抬起头,恰好看见,他修长漂亮的指骨将墨镜往头顶一掀,低下头阴着脸看她。
男人整张脸露出来。
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如寒潭,却深邃昳丽,漂亮的惊人。
傍晚时分,他身后是漫天彩霞。
他的脸在霞光中,绝色如艺术品,是她画笔描摹不出的英气逼人。
一瞬间,她清晰感知到,胸口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她呼吸暂停,婴儿肥的白皙小脸红的滴血似的,看着他嘴唇启合。
“什么?”她呆怔着没听清。
男人高出她一截,五官锋利,压迫感十足地扫她一眼,没什么耐心再跟她说话,转身去打电话。
叶清柔在剧烈的心跳中,努力回忆他刚才说的话,最后破译了,他说的是:那就去找你的七个小矮子。
叶清柔噗嗤一笑,明明是七个小矮人。
可她也没有小矮人啊。她是只身一人来异国求学。
男人高大的个子靠在栏杆上打电话,身后是橘色红色的彩霞,旁边是几树开的灿烂的白玉兰……
叶清柔小心翼翼在旁边看着他。
他挂电话后,她鼓起勇气想上去搭话,他却行色匆匆阔步离开了。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一见误终生。
那天后,叶清柔着了迷似的,在脑海中一遍遍复刻那个男人的样貌,在画纸上试图还原。
画了无数张废稿,好不容易画出一张,却仍觉得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
她一次次重回那个广场,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近半年,她都在怅然若失的遗憾中度过。
没想到,却在回国的一次宴会上,再次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