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边关因北狄突如其来的夜袭而一片混乱,而千里之外的洛京依旧平静如常。
江聿风在公主府内,静静听完了云昭所言,面色也不由凝重。
“殿下是怀疑…此人与薛氏旧部有关?或者说,他可能就是薛氏旧部。”
“但是……”他凝视着云昭,声音渐沉,“薛氏与殿下又有什么旧故?”
“薛氏当年获罪,殿下将其抄家并不奇怪,可二皇子都难逃一死。臣早就怀疑…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二皇子与薛贵妃的死,是否也与殿下有关?”
云昭莞尔,笑意浅浅:“三郎猜得不错,的确与我有关。”
“但是话说得不太好听,像我害死了他们似的,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猜测得到确认,江聿风却心中一沉:“殿下的身子…与他们有关?”
“算是吧。”云昭含混应道,“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你瞧我,平日里也不像有病的模样吧?”
闻言江聿风不由拧眉,话虽如此,但先前那医官诊脉便道她如今并不好,而上次中秋时他观她脉象,也并不乐观。
云昭生怕他再追问下去,连忙道:“……总之,就是因为他们被查出对我下了手,加上薛氏刚好被揪出错来,父皇才毫不念及旧情。”
“当时有许多人是被判了流放的,只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流放路上,连我那二弟也不例外。但也说不准有人侥幸苟活,只是大齐没法待了,只能往外走。”
“……便去了北狄,或是为了活命,或是为了报复,想办法成了军师。”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猜测,目光炯炯看他:“三郎,你觉得呢?”
江聿风却并不在意什么军师的身份,他的关注点只在一件事上:“殿下其实并不相信他们就是真正主谋,对吗?”
虽然是反问的语句,然他分外笃定,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幽静,恰如窗外月色。
云昭眉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她撇过眼,专注盯着一旁的十二花神琉璃屏风。
江聿风见她逃避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向她靠近:“殿下不能总瞒着我什么吧,不然我如何替殿下办事?”
云昭这才似是而非道:“那些证据出来得太快,太顺利了,但父皇想借题发挥,顺势铲除心腹大患,也没有再追查下去。”
她皱着眉,回转过视线:“你知道这些就行了,别……”
她的声音随着手腕被人抓住而戛然而止,云昭心中一突,见他指腹搭上自己腕间,一下子没忍住,仿佛被火烫到了似的往后一跳。
然而江聿风非但没松手,还抓得更紧了。
后者目色沉沉,眉眼间因烛火阴影更显深邃:“殿下,你的身子,真的要好了吗?”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渐渐加快,而云昭抿着唇,眸光也逐渐暗下。
她冷声:“放手。”
江聿风偏也与她犟上似的:“不。”
他继续道:“此脉虚浮无力,五脏皆有损伤,盖因……”
火光闪动着飞到面前,江聿风侧身让开,又挥袖灭去烛火。而他这分神的功夫,已让云昭寻着机会抽出了自己的手。
掌中骤然一空,他皱了皱眉,暗想她这种一不高兴就乱扔东西的毛病何时能改。
而此时,云昭已然警惕地将双手背过身后,素白面上如覆霜雪:“我说能好便是能好,你不懂吗?”
江聿风垂眸,见她目光决然,心间微有刺痛。
两人静默许久,听他哑声:“……好。”
云昭撩眼看他,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道:“……反正,我的身子如何,是现在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了。
那个齐人军师,若真是薛氏旧部,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更多当年内情。细说起来,我出事那会儿,正是岭南东窗事发时,背后之人,多半是同一人。”
二人再次静默对视,显然所谓“真凶”猜测,他们都在心中默默指向了同一个人。
江聿风便低声:“他还是不够相信我,我能去的地方悠闲,尚且不知王府布局如何。
但近来王妃身子不好,殿下或可以此为由去探望王妃,他心系王妃安危,也就不太顾得上我。”
方才的话题似乎就如此揭过去了,云昭眨眨眼,应了一声:“他何时要见你,告诉我一声就好。”
他道一声好,定定注视着她道:“那殿下,我便先回去了?”
云昭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路上小心。”
于是眼前那抹颀长身影便转过身,向窗户退去。
见他背对着自己了,云昭才将眼睫垂下,眸中渐渐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凉意拂来,是他推开了窗要走。云昭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正要往床榻的方向去,却听那头传来郎君清如玉石的声音:
“昭昭,很重要。”
酥麻之意从耳际一直传到心里,再由脊背慢慢爬上。云昭猛然抬眸,向大开的窗户疾步而去。
衣袖扬空,青丝揉乱,她小跑过去,伏在窗台上,向外探出了半边身子。
然江聿风说完话就走了,速度快得惊人,连搭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云昭看了一会儿也不见其人,然她的双眸依旧清亮不已,在夜色中灼灼,面上更是一点失望之色都不曾有。
她唇角轻轻勾了勾,原先的那些失落被轻柔拂去。
她凝望着深沉夜色,连指尖被冻红了也不曾意识到,只觉得心间一捧火热,将她周身烧暖。
“怜取眼前人……”
云昭喃喃,良久轻笑,嗔怪似的:“真是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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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战报,于一日后清晨传回洛京,正逢朝会,众臣皆惊。
虽然北狄的攻势被谢文和提前发现,有了应对,但匆忙之下还是避免不了伤亡。虽然抵挡住了这一波,却也是险胜。
如今天寒,边关的天气更加恶劣。如果这个时候北狄要加强攻势,对大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皇帝当即留了几位武将下来在散朝后继续商议,朝会匆匆结束。
散朝之后,官员们各自往办公处去,一路上商议的,都是关于北狄的事情。
江聿风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只在那些人谈论到谢文和时,漫不经心的神色稍有变换。
这时有人道:“…今儿怎么没见靖王殿下?”
“你不知道吗,听说靖王妃更病重了,靖王殿下告了几日假,就在府中照顾王妃呢。”
“是吗……”
说话人渐行渐远,江聿风步子慢下。他思索一阵后,转身往皇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