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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来见我

    冷月低垂,静照一方城。

    如今天寒,洛京城内的百姓大多也不在街上多留,一到晚上,街上便寥寥无人,分外冷清。

    而这会儿,江聿风才办完了手中公务,得以离开中书省。

    因还要去靖王府上,他索性让松山将马骑回去,自己则步行离开。

    待从靖王府上出来时,时辰更是不早,寒风愈发刺骨,吹得天地仿佛生霜。

    江聿风呼出一口白气,下意识按了按心口处,随后顿住。

    他想起来,自己将云昭的那张字条…放在了这里。

    原本刻意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江聿风立在靖王府外,一时踟蹰。

    去见她…要不要去呢?

    就目前朝中情况来看,她那里应当也没什么要紧之事,但又说不准…许是她发现了什么,着急要与他商议呢?

    是了,说不定她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与他说。

    江聿风这样想着,都不曾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为云昭开了脱,便隐于夜色中,向公主府潜去。

    而这会儿,云昭早已沐浴毕,着一件月白薄缎寝衣,松松披着件外袍,倚着窗慢条斯理地念诗。

    她的身影轮廓,被烛火模模糊糊映照在窗纸上,似一幅写意美人图,不清晰,却足够引人浮想联翩。

    正在室中点香的琼华不由好奇:“殿下今日怎么有雅兴读诗了?赏梅宴上,不是殿下夺了魁吗?”

    贵女相聚,吟诗作对也是寻常,而这些人都精得很,怎会下了云昭面子。

    她侧眸睨了琼华一眼,哼道:“什么叫有雅兴了?我分明…日日如此。”

    琼华面露困惑之色。

    殿下这段时间……除了白日与朝臣贵女们来往,每夜不都是早早就睡了吗?

    然见云昭神色认真,她不敢反对,便低低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点香了。

    她听着云昭继续悠悠吟诵起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

    一股凉意吹入,琼华不由抬头,却见云昭不知几时推开了窗。

    几缕寒风吹入,拂起她鬓边青丝,而她柔声缓缓:

    “……黄昏后。”

    云昭推窗而望,月色皎皎,落入她眼中,恰似星辰数斗。

    她便弯眸笑着,与玉立窗下的江聿风对视。

    那轻飘飘的一句诗,就在她漫不经心的吟诵下,叩进他心扉。

    江聿风目光微凝,落在她轻薄衣衫上。

    云昭只笑靥盈盈,在这凛冽冬夜里,却如春日般融融醉人:“看,这不来了吗?”

    --

    时隔数月,江聿风再次翻窗而入。

    琼华早已退了下去,将空荡的寝屋留给二人。

    室中暖意逐渐融去他身上带来的冷冽,江聿风背对着云昭,问道:

    “殿下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可是谢七郎送了什么消息?抑或是张郎中又给了殿下什么消息?还是说,与靖王殿下的计划有变?”

    他问出这一连串问题的功夫,云昭却才慢悠悠地关上窗,绕到他身前来。

    “三郎都与我人约黄昏后了,怎么满脑子净是公事?真是无趣。”

    江聿风一默。

    现在怎么也有亥时三刻了,黄昏后?这是哪门子的黄昏后。

    像是看破他心思一般,云昭眉毛一挑:“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现在怎么就不是‘黄昏后’了?”

    江聿风没接话,而是又问一遍:“所以殿下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眼波流转,柔声:“有啊。”

    她一面说一面向他靠近:“来见我…还不够要紧?”

    松垮的外袍自肩头微微滑落,内里衣衫轻薄,勾出一把纤腰若素,春山如蓬。

    江聿风目光一顿,随后缓慢却坚定地移开了目光。

    云昭瞧他反应便觉几分得意,她正欲再得寸进尺一番,却忽地打了个喷嚏。

    旋即眼前一晃,都不等她反应过来,江聿风便已取过挂在一旁屏风上的毳衣,围过她肩头。

    云昭短暂怔愣后,便促狭一笑:“三郎,你未免太关心我了吧?”

    如今的江聿风已然对她的故作亲昵的话免疫了,他淡声:“如今天寒,殿下方才不该开窗的。若殿下不介意,臣可为殿下诊脉。”

    一说诊脉二字,云昭便收笑意,还紧了紧身上披风,几分警惕道:“我有府医,不劳你操心。”

    大约也是被他这话打没了兴致,云昭转过身在桌前坐下,懒散道:“好吧…叫你过来,的确有事。”

    江聿风轻轻:“何事?”

    云昭拥着毳衣向软枕靠去,将下半张脸埋入柔软皮毛中,只露着一双眼睛斜睨过来,似狐狸一般:

    “你想先听七郎的事,还是先听我五妹的事?”

    --

    寒风凛冽,吹折百草。

    边关的齐军营地内,众将士围坐篝火外,正饮酒奏乐,举行一场篝火晚会。

    谢文和到达此地已有数月,这段时日里,北狄也与大齐小打小闹地来往过几场,谢文和都有参与,与众将士更加熟悉起来。

    这场篝火晚会,也是为了庆贺他前些日子领兵打了场胜仗而办。

    这些边关的军人素来豪爽,吃酒也要吃最烈的酒,如今天气寒冷,更要以烈酒暖身。

    此地闻名的烈酒,被称为“烧刀子”。一口下去,仿佛刀刃带火割过咽喉,随后就是从腹中骤然腾起的暖意,足以令人生醉。

    众人欢呼起哄着,将一海碗“烧刀子”传给谢文和。

    “谢小郎君,干了!”

    “干!干!”

    盛情难却,谢文和半推半就地接过了碗,仰头饮下。

    透明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沿着脖颈向下,凸起的喉结一下下滚动。

    谢文和的面颊已被“烧刀子”烧红,他扬手向众人展示过空空碗底,便将碗向地上一摔,众人旋即欢呼,喊声震天。

    不知是谁先扯着嗓子唱起歌来,登时一呼百应,虽天大寒,此间却是一片火热。

    谢文和被酒劲熏得发晕,他又待了一会儿,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去休息。

    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哄笑,有几个年轻的士卒想扶他回去,也被谢文和拒绝。

    他便一人晃晃悠悠地,往营帐走去。

    身后热闹依旧,谢文和一面走一面听着,唇角不免带了点笑意。

    又一阵醉意冲上来,谢文和不由扶着一旁的营帐停下来喘口气。

    他再抬眼,却见荒草原与天际交融的漆黑一线处,出现了几点零星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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