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明,枝叶簌簌,云昭攥着手中签,仍在兀自出神。
打磨粗糙的木签上还有些许木刺,扎在手心里,刺痛又发痒。
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濯濯如春月柳,自是举世无双。
她瞳孔轻缩,忙收回视线,抬头望月,神色分外认真。
然云昭实际心乱如麻,哪怕她并不通解签之事,但这签文实在直白,看不懂都不行。
饶是她不怎么相信这些,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
什么意思呢……
另一边,阿竹正看着江聿风抽出的签,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
半晌,她惊喜道:“郎君这可是上上签啊,定是天命不凡,仕途通达……”
琼华看不下去,轻声道:“殿下还在呢,别胡说。”
阿竹皱着眉:“我哪里胡说了,这真是上上签啊,不信你看……”
江聿风笑一笑,并未将阿竹所言放在心上。
所谓天命……也不过人可为之罢了。
倒是她……
江聿风再次侧眸,看向如今正认真赏月的云昭,不由轻声问:
“殿下的签文是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昭便目光几分闪躲,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聿风愣了愣:“因为我……好问?”
云昭:……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奇怪,她咳嗽一声,却将签子藏入袖中:“没什么,我是觉得……天机不可泄露,我抽到了什么,怎么能告诉你呢?”
江聿风沉默几息,只默默看着她,将云昭看得几多心虚。
仿佛他已然将自己心思看穿。
她不由将那根签子由往袖里藏了藏,它压在掌根下,贴着小臂,木刺与棱角轻轻剐蹭着皮肤,令人难以忽视。
像什么呢……像他吗?
想忽视,却又不可能忽视。
她垂眸抿了抿唇,忽转身匆匆离开。
琼华眼尖瞧见,也不与阿竹笑闹了,连忙提裙跟上。
阿竹“欸”了一声,嘟哝道:
“我还没看到殿下的签文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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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不曾安眠的,还有靖王府。
只不过与公主府内的欢快不同,靖王府内的气氛相当沉闷。
被靖王派去查探江聿风行踪的人回来复命,道席间江聿风被宁国夫人的人带走,之后就只有宁国夫人独自回来,却不知江聿风去了哪。
听到这消息的靖王神色复杂一瞬。
他一面庆幸江聿风或许与今晚之事无关,一面又觉得,这宁国夫人……也太能坏事了点。
今晚这样的场合闹出什么事来,她的夫人位子恐怕也难保。
他神色复杂地令人退下,心却又一沉。
不是江聿风……那会是谁?
这“刺客”入宫一回,什么也没拿走,什么也没留下,更不曾伤人,仿佛就只是为了膈应他一般似的。
靖王不可避免地想到云昭,觉得这般行事风格,实在像他。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虽说云昭现在得了几分势,但她手下不应该会有武功远在宫中侍卫之上的高手。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皇帝自导自演,意在敲打自己?
靖王纠结了一夜都毫无头绪,心中郁闷不已,而他已忙碌数日,身子疲惫至极,于是中秋一过,他便病倒了。
他有心不让自己受病影响,但有心而无力,他到底不能像健康时候那样面面俱到。
靖王一病,睿王那边的人见势又起,在朝上抢起原本已被靖王拉拢了几分的人来。
这消息传入靖王府,却是让靖王的病又严重了几分。
朝上鸡飞狗跳,民间也并不安生。
中秋过后,百姓茶余饭后说起的,不是那热闹的中秋宴,而是宁国夫人府上的事情。
宁国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实在多得很,平日里百姓们也爱讨论,只不过这一回的,比从前还要新鲜些。
据说她看上了一个在洛京城里待了数年准备科考的书生,但对方不愿屈从她,便有一位得夫人爱重的郎君觉得对方不识好歹,带人上门伤了这书生。
那书生状告无门,当街痛哭时,好巧不巧遇到了云昭。
永庆公主雷厉风行,疾恶如仇,当即命人去将伤人的郎君及其随从关入大牢。
当然,这些描述,都是百姓间经过夸大后的流传。
究竟一介书生是怎么“凑巧”地碰见公主,无人在意。
这些年宁国夫人府上的人作威作福也不是没有,这倒是第一回见到他们受了处置,百姓们当然乐得看好戏。
而因为靖王与睿王互相争得起劲,自然没有功夫关心宁国夫人与云昭间这桩无聊的事情。
于是这案子几经流转,却是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了张玄书手里。
张玄书便顺势放出云昭曾说要严查的口风,而宁国夫人便顺水推舟,带着礼登了公主府的门。
等靖王与睿王反应过来时,云昭已狮子大开口,从宁国夫人那里敲了好一笔竹杠,令此二人疑惑了许久。
疑惑宁国夫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居然就乖乖与云昭低头了,更疑惑这整件事情看起来都太过顺畅巧合,简直像提前说好了似的。
但案子已结,人也被宁国夫人领了回去,靖王与睿王各自无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摆了一道。
云昭却是春风得意,她原本愁着自己这里办事,除了缺人,更是缺钱,但现在有了宁国夫人出钱,可算解决了一些其中麻烦。
她这边筹谋着如何用这笔钱交际,又如何再从宁国夫人的口袋里掏出几笔时,江聿风登了靖王府的门。
因为靖王病倒的缘故,这段时间前来探病者众多,江聿风混在其中,不算太奇怪。
靖王府的人都知道这位江郎君的大名,于是当江聿风登门时,府中下人便立刻前去与靖王通报。
这会儿靖王正在书房内与幕僚们商议如何从睿王之处要回点好处,却听得江聿风上门求见,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幕僚们互相交换了目光,正要告退之时,靖王却叫住了他们。
“慢着。”靖王说两字便咳嗽一声,因尚未痊愈,他脸色苍白,目下几分黑沉,昔日温润皇子,如今看起来却有些阴鸷。
他缓了缓神,继续道:“……诸公且将事情说完。”
幕僚们了然——殿下这是,要给江郎君下马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