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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十年旧事

    江聿风的确见过王逸。

    但那是在十年前,他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他身子好了些,于是临近过年时,便自金陵出发去往岭南,与父母相见。

    回到岭南永安侯府的时候,正是除夕。他入正堂去拜见父母,同时见到了一位着官袍的陌生男子。

    父亲介绍,此人是新上任的广州刺史,特意来侯府上拜会。

    那刺史见了江聿风,还顺口夸赞几句,道有永安侯之风。知道江聿风难得回府,那位刺史没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

    父亲却道他初来此地,孤家寡人,不如留府上一同过除夕。彼时尚且年少的江聿风看着那位刺史面露动容,目中隐有泪光。

    广州隶属岭南道,岭南偏远,又素有瘴气毒虫,被世人视作蛮荒之地。永安侯驻守岭南,是为了镇守南海边关,手握兵权,自是有着皇帝的器重。

    但文臣不一样。

    在官场中人看来,去岭南做官,无异于流放。若非受了排挤陷害,不会有人主动来此地做官。

    这位新刺史显然也是如此,他在年节前被贬来岭南,更是失意苦闷。若不是永安侯宽仁留他,此团圆之夜将更是难颓。

    当晚这位刺史吃了不少酒,守夜前便醉了。大约是酣意上涌,他拉着父亲的手哭了一阵,哭自己官场失意,哭自己壮志难酬,哭过之后,又要与父亲结拜。

    他高呼着自己的名姓,要天地做见证。当时在场众人皆听得清晰,又哭笑不得,后来还是母亲吩咐人收拾厢房供他休息。

    王逸……那刺史便叫王逸。

    那被深藏的记忆随着一个名字的显露而露出全貌,除夕之夜的情形逐渐清晰。

    那会儿他在家中一直待到了正月结束,才又返回金陵。后来在金陵时,在岭南送来的家书里,总时不时出现王逸的名字。

    父亲与他,当是交好。然而冤案发生时……皇帝震怒,岭南官场巨震,牵连了众多官员,大多都与父亲一般死在了昭狱内。

    可为何独独这位与父亲交好的广州刺史……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还返回洛京,摇身一变成了吏部侍郎?

    江聿风下颌绷紧,呼吸有些急促。

    十年前,那个在江聿风看来特殊又平常的除夕夜里,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与……王逸。

    这不对劲,其中定有蹊跷……

    洛京,他果然应该来洛京。

    这京城内,定然还藏着与王逸一般的知情人……

    他要一个一个查……用真相,宽慰父亲母亲,与所有因此丧生之人的亡魂。

    --

    江聿风沉浸在往事中,脸上微微发白。忽然,他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江聿风身子一颤,猛然从回忆中抽离。

    他浑身似被冷水浸透般,江聿风抬眼,发现崔湛不知何时站在跟前,恰好将他与正热闹说话的士人们隔开。

    “清和……有事吗?”

    江聿风神思未定,言语中还带着几分飘忽。

    崔湛垂眸,他仍是那清光泠泠的模样,周身似落雪:“淮之兄,你走神了。”

    江聿风垂眸,半晌低声:“……多谢。”

    此处都是世家子,崔湛能看出来他因何走神,旁人自也可以。

    虽无大碍……但事关仕途,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江聿风倒是没想到,崔湛向来与人群聚集之处离得甚远,竟也能注意到此处之事。

    听他道谢,崔湛目光飘开,若无其事道:“我正好对书中一句有疑,还劳淮之替我解答一二。”

    江聿风听着,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轻声:“好。”

    --

    两人照例一同离开书院,崔湛瞧着江聿风又往何府方向去,随口问道:

    “淮之,你如今还住在何老家中吗?”

    江聿风无奈一笑:“我自然准备搬出去,但联系的牙人还不曾与我递信,许是洛京内适宜房舍,的确太少。”

    崔湛疑惑:“你还未找到吗?”

    “可这几日有不少人离京,应当空出不少房舍。想来淮之的要求也不高,怎会找不到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聿风睫羽轻颤,若无其事道:“或许是那牙人疏忽,一时忘了吧,我再去联系一番。”

    崔湛并无觉察不妥,他点了点头,与江聿风告别。

    看着崔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聿风唇边笑意才淡下。他看向一旁松山,问:“这些时日,那人一直没有来信?”

    松山点一点头:“是,小的去问一问?”

    “不必了。”江聿风收回目光,已然猜到其中缘由。

    除了云昭,还有谁会用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手段对付他?

    --

    公主府内,裹着锦被的云昭无端打了个喷嚏。

    琼华关心道:“殿下觉得冷吗?”

    云昭揉一揉鼻子,摇了摇头。

    奇怪……难道有人说她坏话?

    她闷声:“他也去找江聿风了?”

    琼华点一点头,继续说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靖王去的时候,书院里都是人。大约现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云昭面上浮起笑意,顿时觉得染上这风寒也值了。

    这下,他可不得不受她恩惠了。

    受了她恩惠…看他还怎么与她撇清干系。

    云昭暗自得意时,阿竹掀开珠帘入内,轻声:“殿下,谢七郎来看您了。”

    云昭目光闪烁,竟是生出几分心虚。

    “他怎么来了?”

    阿竹自然无法解答,眨巴眨巴眼看着云昭:要见吗?

    云昭憋了一会儿,叹气:“让他来吧。”

    “你可真了不起,去个樱桃宴还能把自己送到水里去。”

    未见其人,已听见那一贯吊儿郎当的散漫语调。

    谢文和抱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油纸袋入内。

    琼华与阿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其余侍从退出了寝屋。

    飘散着苦涩药味的室内,那女郎倚在榻上,长发披肩,黑睫掩眸,似怅然失落,素净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病弱的红晕,仿佛易碎的瓷娃娃。

    谢文和眸光轻闪。

    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大晚上往水边跑,我看你也真是活该。”

    “喏,看你可怜,给你带了些东西。”

    “这是枣泥糕、玉露团、蜜淋……可别多吃,我会让琼华看着你点。还有这些补药,记得按时服。”

    “对了,这是罗烟斋新出的胭脂,我看着样式新奇,路过顺手就买了……”

    谢文和边说边将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竟是将桌案放得满满当当。

    云昭看着那满桌的物什,暂且忍住了反唇相讥的欲望。

    等他絮絮完毕,云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你不是应该去宫里当值吗,怎么这会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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