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划着一艘救生艇,缓缓漂浮在广阔无垠的海面。
她的船上有一只老虎,但安妮并不太害怕它,她会在老虎呲牙咧嘴的时候给它一巴掌,就像是调教一只不安分的猫。
海水碧蓝,云朵柔似棉花,人与虎的画面充满自然与和谐,如同美丽绚烂的童话故事。
但下一秒。
安妮一转身,刚才还绚丽多彩的画面在她眼中黯然失色。
碧蓝的海水成了灰色。
救生艇上血迹斑斑。
老虎也不见了,安妮掀开船上半掩着的帆布,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尸骨。
“啊!”
安妮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心脏砰砰跳动,久久难以平复。
她干脆起床出去,敲开爱德文的房门。
“安妮?”只穿一条短裤的爱德文一脸意外的看着门外。
“我能进去么?”安妮问道。
“啊?”
爱德文仍然一脸懵,不知道安妮为什么会半夜敲开自己的房门,“当然,请进吧。”
爱德文显然是不会打理房间的男人,到处散乱丢着衣物、卫生纸,房间里还充斥着一股难以忍受的体味。
白人的体味是很重的。
“你这有什么喝的么?”
“啤酒怎么样?”
爱德文掏出一罐啤酒丢给安妮,安妮就在他的床边坐下,拉开啤酒的拉环喝一口。
“如果是冰的会更好。”
“这就有点为难我了,放在冰箱里伊文斯那个混蛋会给我喝的一滴不剩。”爱德文笑着说道,同时握着一罐啤酒,有些的鸡动的在安妮身旁坐下。
此刻,对于后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浮想联翩。
也不怪爱德文胡想。
一个女人在深更半夜敲开一个男人的房门,并且进到他的房间里喝起啤酒,会是因为什么?
长夜漫漫,寂寞难耐.
除了那档子事儿,爱德文想不到别的原因。
上帝啊。
荷尔蒙迸发的夏季。
一个女人深更半夜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总不能是因为文学!
“嘿,安妮。”
想到此处,爱德文挠了挠屁股,展现起自己的男性魅力,“看起来你的心情不是太好。”
“.”
见安妮不说话,爱德文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嘿,如果有什么狗娘养的事情让你觉得不爽,这儿除了我,没有别人会听到的。”
安妮又喝一口啤酒,淡淡道:“事实上,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说这些东西。”
爱德文微微一笑。
“是现在就说,还是来一发以后再说?”
“来一发?”安妮皱着眉看向爱德文。
爱德文眨了眨眼,“好吧,我这里确实没有准备那东西,但我知道伊文斯那里有一些,我现在就过去要一点,如果你愿意稍等一下的话。”
“什么?!”
安妮炸毛一样跳起来,“爱德文,你觉得我来找你是为了做那种事么?”
“不是吗?”
爱德文一脸懵,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哦,我的意思是,对不起安妮”
“爱德文,你个混蛋,你满脑子只剩下那档子事儿。”
安妮翻个白眼,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安妮。”爱德文尴尬的追过去,“我向你道歉,我以为是我想的那样,原谅我,我的朋友。”
“.”
听着他的絮叨,朝着门外走去的安妮忽的转过身,看爱德文一眼,又叹一口气。
“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你这是真的没有那玩意对吗?”
“什么玩意?fuck”
下一秒,爱德文已经被推倒在床上。
“哦。”
“耶。”
“.”
宁静的夏夜被有节奏的韵律扰了宁静。
隔壁住着学生的屋子重重的敲了几下墙,“爱德文,你个混蛋,下次做爱的时间提早一些!”
“.”
一切在15分钟以内结束。
爱德文和安妮两人一身热汗躺在床上,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你这反转来的也太快了。”爱德文傻笑着说道:“安妮,我以为我惹怒你了.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你不是来做这个的。”
“闭嘴吧。”
安妮面色红润的骂了一句,“我只是非常压抑,需要找个发泄口。”
“所以我还要感谢那个让你压抑的事情?”
爱德文说,“所以是什么事情?让我拥有了这样一个激情的夜晚。”
“.”
安妮沉默一阵,“《漂流者》,还记得么?”
“《漂流者》?”
爱德文有点傻眼,“你是说你是因为看了一篇才跑来和我做爱?”
“你可以这么想。”
“什么鬼?!”
爱德文感到非常荒谬,也非常的不理解,“为什么?这篇怎么了?”
“你要先看过这篇,或是知道这篇的内容。”
安妮侧转身子,先是看了看爱德文的脸,眼睛又往下移了移,见爱德文又一次兴致勃勃,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恶趣味。
“爱德文,在做第二次之前,我想先给你讲讲这篇的内容。”
“好吧。”
爱德文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提到过,这是个海上漂流的故事,讲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刻迸发出生命的光辉。”
“是的,你知道的,这种漂流的故事如果驾驭好,读起来会非常精彩。”
爱德文点点头,“现在是睡前故事时间了,我的船长。”
安妮现在精神非常好,一点都不困,就从《漂流者》的开头讲起这个故事。
为了表现出自己在认真倾听,爱德文时不时的“嗯”一声,还会在一些细节上对安妮进行询问。
他还挺享受的。
在爱德文看来,这算是在身体愉悦以后,双方在精神上的相拥和靠拢。
到了后半夜,傅三明的求生故事讲到尾声。
当第二个故事从安妮口中讲出以后,爱德文默默给自己点一支烟,神情震怖,难以置信。
“所以根本就没什么老虎!”
“理查德.帕克就是傅三明他自己,是他的兽性,他的黑暗面!”
“.”
安妮没有回答。
爱德文静静的抽完这支烟,“该死,厨子真的把母亲的尸体丢进海里了吗?他连水手的腿都不会放过。
而且这个家伙已经没有人性了,怎么会因为愧疚没有反抗的让傅三明杀了自己?”
“我不知道。”
安妮说,“爱德文,我不知道。”
“该死。”
爱德文越想越觉得胸膛之中血气翻涌,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
他捂住自己的头。
安妮讲的这个故事太可怕了,那是最大的恐怖,一种对人性的绝望。
“爱德文,你没事吧?”
“我没事。”
爱德文抬起头,看到安妮侧躺着的身躯,他忽然联想到的故事里那座形如女人的海藻岛。
“安妮,你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海藻岛上遍布树木根茎和藤蔓,还有密密麻麻的狐獴。”
“对,密密麻麻的狐獴,里写的是:从远处望过去是蠕动的白花花的一片。”
“.”
无处不在的树木根茎和藤蔓,那不就是人的经脉和血管?
至于狐獴。
蠕动的白花花的一片.
爱德文马上想到,寄生在腐肉上的蛆虫,不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还有莲花里包裹着的牙齿,那不就是胃液消化以后的残余?
哪有什么海藻岛?
这座形似女人的岛屿,分明就是母亲的血肉之躯,是傅三明对残酷真实记忆的美化和幻想。
母亲的血肉,滋养了傅三明的生命。
“好了,爱德文,你不是还想继续么?我也想要继续了。”安妮俯过身子,在爱德文的脸上吻了一下。
“别!别碰我!”爱德文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此刻安妮的身体,在爱德文眼中已经毫无吸引力。
而且刚听完这个故事,就让他来做那种事情,爱德文完全没办法做到。
“怎么了?”安妮满脸玩味的明知故问。
“让我休息休息。”爱德文无奈的说。
他引以为傲的大摆锤,这会儿完全失联,没了什么反应。
下午三点半,江弦跟着一群作家参加完一场美国当代诗歌的讨论会。
这里今天邀请了五位卓有成就的诗人,其中之一是安格尔,但他住院了,所以只到场了四位。
“现在的诗人比读者还多。”一名来自土耳其的“写作计划”成员感叹说。
讨论会很快结束,只办了两个小时,然后大家一起去喝饮料、聊天。
菲儿坐在桌前,开始大谈人生——人生中的苦恼有多么多么多,负担有多么多么重,绝对不能再人为的制造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加入对埃及的战争?”王安忆一脸不爽的质问。
“我们的国家已经无法忍耐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菲儿嚷嚷说。
大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有人开始问:
“写作班的老师评出推荐阅读作品了么?”
“当然,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么?”
菲儿听到这番谈话,又忍不住得意。
他一早得到消息,自己的被评为推荐阅读作品。
这个推荐阅读的评选是有好处的。
获得推荐的作家可以在写作班里担任助教,领一笔薪水,同时也有更多的机会和写作班的文坛大拿们接触、交流。
“以色列文学的优异是有迹可循的。”
菲儿摆出成功者姿态开始滔滔不绝,“我想你们不知道,在以色列有句老话,‘人不能只靠面包活着’,所以我们养成了求知好学的习惯,在我们的国家,文学、诗歌、音乐、艺术对人类如同水和粮食一样重要.”
“住口吧菲儿,拿到推荐阅读的又不是你!”埃及作家纳吉布恶狠狠的说道。
“哈哈。”
菲儿只是冷笑,“纳吉布,诋毁对方并不能改变已成定局的结果,这正向你们的失败。”
“你尽管说吧,菲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蠢货。”
“闭嘴,纳吉布,你和根针一样!”
“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么?”
双方很快急眼。
东德的女作家小声给王安忆介绍,“对埃及人来说,被人说是针,那是巨大的侮辱,这是个骂人的词,好像和他们的神话传说有关。”
“真奇怪。”王安忆说。
菲儿和纳吉布摆开要较量一番的阵仗,马上有人过去拦架,同时一名男作家开口道:
“住手吧菲儿,纳吉布说的没错,获得推荐阅读名额的确实不是你。”
“你说什么?”菲儿扭转头,看向对方。
“是真的。”
另一名作家也开口道:“我刚从爱德文那儿回来,是江弦,来自中国的作家赢得了这次推荐。”
“什么?!”
菲儿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以色列文学不可能输给中国,那帮中国佬”
“嘿,说话注意着点,小心我割掉你的舌头!”陈映真冷冷道。
“.”
菲儿悻悻的闭上嘴。
陈映真走去他面前,一脸严肃道:“事实已经摆在这里,有任何怀疑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
菲儿看一眼他,又扫了一眼其他作家。
“好,我会求证的,我现在就去!”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这里。
“我想他是怕继续留在这里会挨揍。”
东德的女作家调侃说,“菲儿虽然是个蠢货,但是这种人很会避免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一针见血的总结!”
所有作家们哈哈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另一边,菲儿很快找到爱德文那里。
“嘿,爱德文,我听人说推荐阅读的名额给了中国作家,哈哈,他们在开玩笑对么?”
“.”
爱德文没有回答。
菲儿皱起眉头,“该死,真的是这个结果?我需要做助教的那笔钱!”
爱德文拍拍他的肩膀,“对于这个结果,我很抱歉,菲儿,或许在写作班的老师们眼中,你得作品还不够好,或许是翻译的问题.总之,别太难过。”
“好、好、好。”
菲儿狂躁的推开爱德文,“那么,江弦的呢?既然被推荐阅读,那我现在就要读。”
“.”
看他不服气,爱德文只好找出一份《漂流者》的复制稿给他。
菲儿忿忿的接过,同时道:
“爱德文,你们肯定耍了什么把戏,别以为这能瞒住我,我会弄清楚的!”
爱德文无奈的耸耸肩膀。
“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