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韩非的突然上门，祁清漪其实有点惊讶，但又没有那么惊讶。
他们之间，现在已经不是节目里那种单纯的同盟关系了，这里头掺杂上了许许多多，例如要查明聂文瑾被逼迫的真相、要让陆思源彻底翻车、要利用陆思源的曝光顺势带垮盛世口碑，甚至还有天问进军娱乐圈的想法。
更具体一点来说，韩非如今的合作对象只有明面上是祁清漪，而实际上，他是在与祁为良和寇红缨，还有他们代表的天问进行合作。
祁清漪不信韩非不知道，这房子里住着的不仅仅有她，还有她妈妈寇红缨。
所以他上门要干什么，祁清漪不清楚，但肯定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想法。
迟疑片刻，她还是微微侧身让开路，并顺手从旁边鞋柜里拿了双酒店式的一次性拖鞋给韩非——幸好寇红缨安排的人相当到位，做事也相当周全，什么都准备好了。
有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譬如寇红缨来到长山不过才一两天功夫，就备上了新车新房，这在普通人眼中看似夸张，或许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浪费，他们又不会长住在这里，但对于寇红缨而言，一切的临时使用都可以在后续转化为投资项目，房子住完了可以出租，车子用完了可以叫拖车运回去，总之，没有什么真正的浪费，只要能利用的都可以钱生钱。
韩非正弯腰换鞋的时候，里间传来拖鞋慵懒的踢踏声。
不多时，寇红缨出现在两人身旁。
“哟，韩先生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要紧事忙？”
寇红缨状似惊讶地问。
她打扮其实是非常居家的，状态年轻，几乎看不出已经有了祁清漪这么大一个女儿。
没有了白天那么强势的完美妆容、没有精致贵妇或者女强人打扮，她现在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的家居服，素面朝天甚至还戴了个发箍，好像刚才正在敷面膜，手上和脖子上还有点水，可就是看起来很得体。
韩非换好鞋，礼貌地冲她点点头，说：
“今天晚上八点，苹果娱乐发布了那些狗仔拍到的图片爆料，在您的帮助下，舆论现在已经爆了。”
“我刚刚跟孟台讨论过，他的意思是，照无双影视以往的公关手段来看，大概率会让舒怡出面澄清并且卖惨，随后陆思源跟上，同时水军往类似于心脏看什么都脏这种方向引导，还会对苹果娱乐施压，律师函或者直接报警都有可能。”
“现在已经隐隐有这个倾向了，因为二十分钟前，热搜上已经有舒怡的粉丝在说，通过粉丝用的微薄第三方软件看到舒怡反反复复上线又下线，现在她肯定很慌乱无措，相信她不是这种人等等，这样的话。”
“我猜她马上就会有下一步动作，所以特意过来一趟，请二位一起观看这场好戏。”
“有点冒犯了，是吧？”
韩非嘴上说着冒犯，表情语气也满是抱歉的意思，但不管是祁清漪还是寇红缨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寇红缨挑了挑眉毛，也没说什么，而是先请他去客厅那边坐下，又指挥女儿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出来给他，等到三人都纷纷落座、坐定后，才往沙发背上一靠，两手互揣着开口。
“小韩，我看你不是这么冒犯的人，现在过来，怕是不止想让我们看戏这么简单吧？”
“既然你都跟孟台商量好了，不至于明知对面要怎么洗白公关，还傻站着不做事。这不仅不像你最近展现出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是孟台这种地位的人会做的事。”
韩非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尬笑，也不是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笑，那种笑介于微笑和假笑之间，叫人怎么看都有点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短暂而沉默地笑了几秒，就从自己背后的包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个平板，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
韩非将它们放在桌上，没有立即动，只将两手的十指互相交叉，手肘架在自己的腿上，以一种很沉静的态度说：
“孟台的判断是，无双影视的公关方向无非是两种。”
“第一，不放弃任何一个人，将所有的过错推给狗仔断章取义，将图中的所有举动合理化，反复强调自己的正义立场，舒怡和陆思源会出来吸引火力，他们的公司也会出面发函，最终目的是把这条爆料压下去，把赵明涛在爆料里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第二，如果上述方向失败，则会挑一个倒霉蛋出来背锅。”
“我们都很清楚，对于无双影视而言，赵明涛和陆思源的重要性远胜过舒怡，甚至舒怡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没咖位、没商业价值、没靠山，就是一点皮肉关系，这种时候拿她开刀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既然舒怡和赵明涛已经被牵线搅在一起，能保全三人时肯定不会随便丢掉她，否则她要是鱼死网破，那就不好办了。”
“事后无非是冷处理，又或者是爆几个更大牌的、对家明星的料，把这件事压过去，都知道网友们是鱼，互联网没有记忆，等风头过了就好。”
“想想看，这样是不是很符合逻辑？”
寇红缨下意识皱眉。
她虽然年纪不小，但由于职业因素，她时常需要接触许多与当下舆论有关的委托，所以对互联网风向虽不能说玩的转，也算了解颇多。
韩非说的这个手法并不特殊，她见过。
而且这招老是老了点，却非常有效，互联网的公关营销没有那么难，只要没有惹到官方，没有干什么太过分的事，背后有资本就可以解决一切舆论。要不然，为什么有的明星出轨之后轻飘飘就过去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就被群起而攻之，甚至直接退圈查无此人呢？
有资本和没资本，公关起来差别很大的。
至于祁清漪，她更年轻，又本来就算半个追星女，除了没有深入混过饭圈，该了解的都在论坛和超话里了解得差不多了，所以对韩非所言更没有疑问。不论她想不想知道，可是帖子看得多了，里面还有不少藏头露尾的业内人士爆内部料，这类手段怎么可能没听过。
祁清漪脸上的表情从迷惑到震惊再到恍然——主要是头一回听人预测别人的公关手段，把公关模板套进现实案例里来，这是一种类似于高中时期听老师解析数学压轴大题时的感觉。
自己做是不会的，听人解析起来又是很牛逼很合理的。
她瞪大眼睛看向韩非：
“那怎么办？”
“这是很成熟的公关方式了，招不在老够用就行，既然以前那么多人都用过这个法子，无双更是用得炉火纯青，一般情况下肯定没办法破局啊！”
“不论这时候再放什么东西出来，最后无双影视那边都可以直接把爆料者打成跟苹果娱乐一样的、不要脸断章取义的狗仔，就是为了害陆思源和舒怡，粉丝很容易被洗脑，爱豆说啥就是啥，舒怡那种还好说，但是陆思源的粉丝都是千锤百炼提纯出来的那种纯种脑残战斗粉，一般的料……怕是打不赢吧。”
很多公关手段都是阳谋，明眼人能看出来，相关从业者也能看出来，偏偏粉丝是看不出来的。
只要自家偶像和经纪公司一发声明、拍着胸脯保证，满脸受害者的无辜模样，粉丝就会去冲锋陷阵。他们的爱，说好听点是无条件的，说难听点就是沉没成本太大了，无法轻易相信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实际上是个烂人，所以拼命维护。
说起来，跟那种被家暴之后报警，最后又跟帽子叔叔们写个谅解书保出家暴男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韩非当然理解了她的意思，并且露出了一个祁清漪很熟悉的、神神秘秘的笑容。
“你也说了是一般情况。”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觉得情况一般吗？如果没有长山市局和你们的帮助，苹果娱乐怎么可能拍到那几张图，最后还顺利曝光呢。”
别说是祁清漪了，就连寇红缨也没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若说有后手吧，还能有什么更狠的后手？
酒店监控？
且不说赵明涛和舒怡有没有那么蠢，会让酒店监控拍到两人露脸的亲密动作，即便是能拍到，谁能搞来酒店的监控？
长山市局？别开玩笑了！
虽然今天动用了天眼系统，一路跟踪着陆思源追到了黑天鹅餐厅，但那是因为陆思源的犯罪证据已经被掌握，他是实打实的嫌疑人，只是没有进行抓捕审讯而已，长山市局查他行踪完全合规，爆出来也不会有任何人能说什么。
可现在的情况是，舒怡和赵明涛并没有什么犯罪证据，顶多就是个婚内出轨，这哪够得上出动长山市局，就算韩非舔着脸去找祝成标，祝成标大概率也只会让他滚犊子别搞。
正在母女俩人疑惑时。
被放在茶几上的平板发出“叮咚”一声响，是什么软件的推送提示。
韩非瞟了一眼，一边拿一边说：
“我用小号给舒怡和陆思源都设置了特别关注，喏，有动静了。”
“我看看……”
“哟，舒怡直接开直播啊，你们看不看？”
祁清漪愣愣点头，而后反应过来，眼睛里冒着猹光：
“什么意思，舒怡要直播澄清？就跟以前明星开记者会那样？”
韩非解锁平板，操作了几下，竖在了茶几上：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先看她要干什么。”
屏幕上出现了直播间画面，是微薄的直播，画面有点卡顿，右上角的观看人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暴涨，一直没有停过，两分钟内就涌入了十几万观众，且还在涨。
关注舒怡且开了消息推送的人都能收到她开播的消息，因为如今热搜仍在榜一，又是晚上，大家都很闲，不管是本身正在逛超话和广场的吃瓜群众，还是舒怡的粉丝，都迅速看见了开播通知，立马跑来，瞬间涌入的观众太多，导致微薄的程序员那边又在紧急工作，骂了一遍又一遍的娘。
但网友们才不管程序员死活，他们只想吃个热乎瓜。
卡顿的画面里先是对着天花板，照到了灯，是那种酒店非常常见的统一制式的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直播间的主人似乎没有什么直播经验，正在不断点击屏幕，戳得啪啪作响，像是在调整。
没过多久，手机被竖起来，画面从天花板转到了一个人，露出脸。
舒怡面色憔悴、眼光红肿，黑眼圈明显，观众们这才看出来她刚才在摆弄的是什么——
她把所有美颜效果全部关闭了，以至于现在脸上的所有状态都格外真实醒目。
全素颜，疲惫，刚哭过，在酒店。
这就是舒怡展示给观众们的第一印象。
舒怡身上穿着的衣服大家还有点眼熟，有人切小窗出去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白天被拍到时穿着的那一件，根本没换。
她深深呼吸了好几次，好似鼓足勇气似的，终于开口了。
“大家好，我是舒怡。”
“我之前在节目上过于疲惫，今天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跟朋友聚餐吃了饭，还喝了点酒，就回酒店睡觉补眠，直到刚才没多久才被电话吵醒。”
“醒来之后一看热搜，才发觉有这样的谣言……这对我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我不知道究竟是谁要这样造一个女生的黄谣，可是我真的没有做任何事情，我只是跟朋友聚餐、回酒店休息，难道身为公众人物，这些事情都不能做吗？”
“你们是不是不信我？没事，我知道你们不信，你们看看我的酒店房间，我给你们看！”
她说得激动时，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拿起手机就起身，切换了后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酒店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拍了一遍，甚至把衣柜都打开了。
“我知道还会有人质疑，说事情都曝光这么久了，我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澄清，房间里哪怕有人也早就走了之类的……”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们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啊！”
舒怡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学过表演，顶天了就是在公司里上过演技课、去某些剧组里客串几次，但是她现在的肢体语言、语气、表情甚至眼泪，都毫无破绽。
用演员这一行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表演痕迹，信念感极强。
屏幕外。
看着平板上她动作的韩非轻轻鼓起掌来。
“好入戏啊。”
“要不是我知道她和赵明涛去开房，我都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