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
罗公已经醒来,坐在驿馆的院子中,腿上放着自己家传的宝刀,手中则拿着自己那杆银枪,翻来覆去的查看。
一场激烈搏杀,这杆银枪已经有些损坏了。
「罗公感觉如何?」
「耳聪目明,神清气爽,眼观天地有五气,耳听山水有回语。」罗公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灰麻布衣,十分朴实,只是坐在院中不动,便给人一种到了大师之境后返璞归真的感觉,「感觉从未这么好过。”
「是吗?」
林觉提着银枪从他身后走来。
罗公回头看他,皱着眉说:「罗某似乎隐隐能听见一些耳语,又有一些奇怪的气往罗某身上飘,闻着有些像—.”
「像什么?香火的味道?」
「嗯?你怎知道?」
「此事本来不足为奇。」林觉说道,「罗公可知这是哪里?」
「锦屏县。」
「正是了。罗公一身浴血,除了狼妖,我们带着罗公从城门口走进来,锦屏县的百姓都已看见,有的干脆就将罗公当成了神灵来感谢,有的则觉得罗公既有这般除妖的本领,便也与神灵无异了,自然便向罗公祈祷。尤其是见罗公重伤,都愿罗公早日恢复。」林觉说道,「不过罗公能听得见这些耳语,能闻得到这些香火,便也说明,罗公果然已开始超脱凡人了。”
「那我应当如何?」
「罗公是活人,活人不享香火,不必去管就是。」林觉说道,「若是百年之后,罗公有意神道,便可取之,若是无意,不理就是。”
.....
罗公摇了摇头,似乎志不在此。
林觉也不在意。
此前青玄道长说的「往‘神」的路上走」,也并不是罗公会由此成为神灵的意思。这里的‘神」是技艺通神的神,指的其实是大道,原先以武入道便算是入了门,如今便往更深处走。
这条路的尽头,也是成真得道。
至于要不要当神灵,则看个人选择。
上古时候,炼体的修士还不少,这般以武入道又走得很远,甚至成真得道的,也不在少数,有的已经湮灭在岁月长河中,有的则借助香火神道一直存续到了如今,甚至可能名声赫赫,威震九天林觉怀疑,那位浮池神君在做真君之前,便是以武入道的神仙,所以才如此强大豪横。
因为除了神灵法躯,他还有仙人道行,除了香火神力,他本就法力无边。
「罗公那杆银枪不如你的宝刀,已经有些坏了,这是那狼妖留下的,如果罗公用得顺手的话,
可以先用这杆。」林觉将银枪递给他,
罗公也不多言,随手便接过来,依然拿在手上,仔细摩打量。
「我们要回京城了吗?」
罗公头也不抬的对林觉问道,
「差不多了。」林觉回答。
「那妖怪知道我们要来,甚至那头豹子那边也知道我们要来,派了别的妖将前来接应,此事观星宫很难脱得了干系。」罗公说道,「该带着那狼妖的头去观星宫门前走两圈。」
「正有此意!」
「那另一个妖将呢?道长可把它除了?」罗公又问。
「没有杀死,它有个逃命的本领,丢下躯壳和法器逃走了。」林觉说道。
「那便待下一次了。」
「英雄所见略同。」
「道长如今本领,可有信心对付那豹王?」
「我不知道那豹王有多少本领,然而意离神君魔下天火神将也在那方,却是直到现在也未能将它除去,由此可知,即便它未成真得道,但真人真君之下也不好对付它。」林觉说道,「而我如今修行灵法未全,需先回京城,去藏真阁寻相关古籍。」
「嗯·——
罗公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看向门口。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林觉看了一眼罗僧。
如今他的听力,怕是赶上扶摇了吧?
此前罗公五感虽然也很敏锐,不过到底还在人的范畴,只是在人的巅峰罢了,如今怕是已经脱离了这个范畴。
林觉走的不是这条路,对此不了解,也不知他与狼妖激战如何、这三天又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变化,然而这个结果他却是能看到的。
青玄道长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罗公。
「罗公醒了?」
「醒了。”
「恭喜罗公。跨过此关,今后尽是坦途。」青玄道长对他笑道。
「承你吉言。」
林觉则是在旁边问道:「听说道兄不回京城了?」
「没有办法。」青玄道长无奈,「锦屏县被这些妖怪如此肆虐一通,人心已散,大家皆畏惧妖怪再来,贫道需留在这里,才能安抚人心,也保住我家大帝与神君的香火。」
「那就需与道兄道别了。」
「别的话也不必多说。林道友成真得道有望,未来还长,此地离京城也不远,有的是机会见面。」青玄道长对他们行礼,「各自保重。」
「道兄保重。」
「道长保重。”
两人亦是对他行礼。
当天下午,一行人便出城而去,唯有青玄道长一人留在这里,站在原先庙宇的废墟旁目送他们。
走到小河边时,潘公就已现身,
随即几人沿着官道走到魏水河边,上了龙船,便又无风行船,直回京城。
若说那日乃是深夜,看见的人不多,今日便是白天,过了锦屏县后,河边常有钓叟垂钓、渔翁撒网,又有货船客船在魏水河上来往,有文人站在船头配酿诗意,有友人坐在船中饮酒相谈,又有贵人坐在楼船中听曲赏舞,不知妖怪作乱,不知天下兴亡,也知曲调悠扬舞姿曼妙,却忽然见得一艘龙船无风而动,在水面上疾行如飞。
船头站着道人,除妖归来。
京城的百姓在等待。
聚仙府的奇人在观望。
唯有樊天师在城外设坛,日夜焚香,据说乃是为前去锦屏县除妖的众人请神相助。
中间倒也有些插曲。
因锦屏县百姓混进京城,在衙门前与宫门前下跪恳请之计,妖怪侵占人间城池一事已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传了多少人的口耳,入了多少人的噩梦,又不知记入了多少人笔下文章,甚至已经进了县志。
而后樊天师在城外请神除妖,不必说,自然引得许多百姓前去围观。
就连皇帝也曾亲自出城,去向樊天师问及妖怪与天下事。
与此同时,观星宫也在城中宣扬自己请神退妖一事,樊天师在城外山上设坛做法,也是告知京城百姓,此事可不止观星宫在想办法,还有自己在这里日夜做法,更有人亲身前去了锦屏县。
尤其是后者。
当老皇帝碍不过舆论民心,前来问及他时,他便正好以言语与观星宫相争,免得什么功劳都被观星宫给占了。
这是他的本领。
到第二天时,龙船回到渡口,在码头许多人的注视下,放下一批惊魂未定的百姓,来自锦屏县。
京城百姓好奇而又关心,询问之下,这才得知,他们竟是被妖怪变成鸭子,本来要由河边赶往西北,幸而被聚仙府与真鉴宫的道长所救,其中一位林真人派遣河神推船,护送他们离开,来到这里。
陷落的城池,吃人的妖怪,还有将人变成鸭子的法术,当即在京城引起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在此事中,聚仙府几位奇人高人与真鉴宫几位道长的名声彻底压过观星宫。
观星宫继续宣扬。
樊天师依然做法。
而他在此做法也不全是表面功夫樊天师知晓聚仙府中还有一位天师,姓南,被人称为南天师。
别人可能不知这位南天师的底细,可他却知道,这位南天师多半是和自己一样,并没有任何法力,也不是什么九天神仙在人间的代言人。
可这位南天师为何能请下神灵?他又为何敢去西北与豹王对峙?
这是这位南天师和自己不同的地方。
世间但凡正确的祭祀流程、请神科仪,都是九天正神自己定下的,无论谁来做,无论是否有法力有修为,本身就能通达到神灵那里,而这位南天师便是用这些祭祀流程拜神科仪,拜会神灵,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先礼后兵,神灵不来,便侮辱责骂。
若神灵再不来,他甚至会命人去各地砸毁这些神灵的庙宇塑像。
而以樊天师的眼光来看,这位南天师一身正气,从不如自己一样吹嘘掩饰自己,欺骗百姓民众,甚至可能这一生也没做过一件坏事,这样的人在传闻故事中,都是神灵狐仙也要敬重的,因此但凡有德行的神灵,都拿他没有办法,并不公直的神灵,也难以找到攻计他的地方。
加上他做的事情也并不出格,从来先礼后兵,所以这些正直的神灵要么听劝,下来帮忙,收获香火供奉,要么被砸了神像,也只能认了。
到了后来,南天师名气渐大,就算不正直的神灵也不敢明着对他如何了。
樊天师很难效仿这位南天师的。
不过今日他神坛之上所供奉的神像,却是当初他行至西北之时,见有大妖作乱,偶然躲入一间破庙,见到几尊残破神像,对其上香祭拜、祈祷除妖的唯一一尊还算完整的神像。
泥塑神像,色彩脱落,表面斑驳,看不出是谁,可正是那天夜晚,大妖搜山吃人。
到了庙前,剑光一闪,妖怪伏诛。
有百姓见到这一幕,传开了传说。
樊天师不知有没有用。
连着祭祀几天,山下看他的百姓换了一波又一波,观星宫也在竭力安抚民心,吹嘘乃是自己请神退妖。
就在这时,有传闻飘进了樊天师的耳中-
—
龙船又回到了京城渡口。
有道人高人下船,带了一颗巨大的狼头,随着驴马,穿过热闹的码头,一路进京。
沿途百姓皆震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