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双手端着的盘子上,是十几个纸包叠在一起,叠成一个金字塔。
纸包四四方方,半个巴掌大小。
杨金水也不出声解释,只是笑眯眯端着呈到张居正四人跟前。
他们一人拿了一包,好奇地上下打量着。
纸包是用上好的桑皮纸做成的,上面印制着精美的图案,一面是红日出东方,照耀山河,红日上方还有两个字,“红日”。
这字体好熟悉啊。
没错了,是冯保的题字。
居然是冯保的题字!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杨金水。
另一面是山岭上蜿蜒的长城,气势恢弘。
图案印刷得真精美,居然还是彩色的,不得了。
两边侧面也印着花纹和字,一边是“高级香烟”,一边是“二十支装”。
看到了,正面图案下方还印着一行小字,“中烟集团北京卷烟厂”。
纸包上方看去,里面还有一层纸,是某种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上面还有一张小封条,上面也印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
光是这精美的彩色印刷就让四位资政刮目相看。
胡宗宪先问道:“高级香烟?皇上,这是什么?”
“梅林公,这是摇钱树。”
“摇钱树?”
“是啊,以后大明陆海军制霸天下,粮饷就要从这小小的纸盒子里出。”
四人对视一眼,皇上话里什么意思?
这个小小的纸盒子,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居然可以让大明陆海军吃用不愁了?
张居正听到的是摇钱树,拿着手里的纸盒子翻来覆去又看了一回,“皇上,臣可以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杨金水,你指导一下四位老先生。”
“是。”
杨金水从盘子里拿起一盒纸包,唰唰,当着众人的面,撕开小封条,又撕开里面的油纸,从里面掏出一根筷子粗细,手指长的纸卷。
什么玩意?
张居正四人面面相觑。
杨金水做个示范,把纸卷叼在嘴里,从那摞纸包旁边拿起一个更小的的四方纸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火柴,在盒子旁边的红纸上一划,噗嗤燃起一团火,跟花生仁一样大,再把火凑到嘴边的纸卷上,点燃成红色。
杨金水右手甩了甩,火柴灭了,木棍丢到盘子上一个像笔洗的铜制圆器皿里。
吸了一口气,杨金水无师自通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把它从嘴巴里取了下来,吐出一团青烟,一股浓郁又刺鼻的烟雾气息,弥漫开来。
杨金水把香烟塞进嘴巴,吸了一口,鼻孔喷出一团青烟。
双眼微闭,十分享受。
真是快活似神仙。
“四位老先生,可以试一试。”杨金水笑着发出邀请。
试试就试试!
胡宗宪打头,张居正、赵贞吉和谭纶依次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巴里点燃。
胡宗宪猛吸一口,咳嗽两声很快就适应了。又吸一口,右手两指夹着烟卷,整张脸在青烟里若隐若现。
赵贞吉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又吐了出来,两条眉头都扭成一个结。
谭纶吸得最稳,一口吸下去,青烟很快从鼻孔里钻出来。又吸一口,青烟这次没有那么快吐出来,而是缓缓的,一点点的,从鼻孔里飘出来。
张居正上来也猛吸一口,直接把烟吞到肚子里去,然后不停地咳嗽,呛得他满脸通红,眼泪水都出来。
杨金水连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
“张先生,慢点吸,这是烟,不是水。”
四位资政神情各异地抽完一支烟,学着杨金水的模样,把所剩无几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四位老先生,说说你们的感受。”
胡宗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火辣辣的,带劲。”
赵贞吉摇了摇头,“抽完后头有点晕,整个身子好像浮了起来。”
谭纶的感受简单明了,“过瘾!”
张居正第一支烟是完全浪费,又拿了一根抽了起来,其他三人说完感受,他才慢慢地掐灭烟头。
“抽完后脑子猛地清醒了许多,就好像里面的车轮子转快了许多。皇上,这可能是案牍写字之人最爱的东西。”
张师傅,你看得真准。
张居正继续问:“皇上,这香烟是什么东西做成?”
“金水,你给四位老先生说一下。”
“是。”杨金水拱手作揖,然后直身扬声道:“四位先生,香烟用的烟叶,是西班牙人从艮巽洲带来的,那边的土人点燃吸食烟气,可驱虫除秽,颇有功效。
在下得皇爷提示,找到了这烟草种子,移种岭南、福建、江西、湖广等地,收了一茬后按照西班牙人的秘法,又请药王东壁公选了些香料,混在烟叶里,再用机器卷成如今这个样子
北京卷烟厂出产《红日》牌香烟,就是我们抽的这种,最贵,预定售价是五角钱。”
张居正脱口问道:“多少?”
“五角钱。”
张居正笑了,“这么小小一包,才一二三才二十根,一根抽两三分钟就没了,你居然敢卖五角钱。
杨公公,你说说,这包烟成本多少?”
“七分钱。”
“七分钱,你居然敢卖五角钱,杨公公,你可真敢卖。”
杨金水笑得理直气壮,“七分钱那是看得到的成本,还有看不到的成本。”
“看不到的成本是什么?”
“价值。”
“价值?”张居正四人面面相觑,不明觉厉。
“对,这《红日》香烟除了让人抽得过瘾,还让能人抽出个卓越不凡,与众不同,这就是价值。”
赵贞吉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价值就值五角钱?”
“不,赵先生,这其中的价值,是无价的!”
好嘛!
难怪你能被称为财神,你这赚钱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看到四位老先生没有声张,杨金水继续。
“北京卷烟厂还出《滦河》牌香烟,准备售价两角五分。天津卷烟厂出《桑干河》牌香烟,五分钱一包;《卢沟桥》牌香烟一角钱一包.
还有这火柴,一分钱一盒,总共五十根,跟香烟搭配着一起卖,方便百姓们抽烟”
朱翊钧开口了,“金水,不是还有一种打火机吗?”
杨金水转头答道:“回皇上的话,滦州精密机械厂造出来了,用的是转轮燧石加火油棉花,就是有些贵。”
杨金水说着,挥手示意,一位小内侍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放到桌子上又走了出去。
打开木盒子,杨金水从里面拿出一个打火机。
“皇爷,四位老先生,这个打火机是精钢打造,上面还镂有花纹,你们听。”
杨金水把上面盖子打开,铛一声脆响,就像铜罄一样悦耳,再在转轮上一转,火星一闪,一团火在灯芯一样的棉花上点燃。
胡宗宪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打火机,“这个多少钱?”
“这个十圆一个,限量版,上面刻有编号,一种花纹款式只出五百个,然后模具废弃,以后再也造不出一模一样的。”
“十圆一个!”胡宗宪一脸的不敢置信,“就为了点个火?”
谭纶在旁边说道:“还有听个响。这声音清脆悦耳。”
“那它也不能十圆一个啊!知道隆庆二式滑膛枪多少钱一支吗?它一个打火机这么小一个,售价都赶上我一支枪了。
杨公公,你可真是财神啊。”
杨金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四位老先生,这个贵,但是还有更贵的,黄金白金打造,一个上百银圆,咱家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当然还有便宜的,这个铜的,五圆一个,这个三圆,这个最便宜,一圆一个。不过打火机还需要定期加火油,换火石,以及维护。”
等杨金水把东西都亮完了,朱翊钧说道:“金水把东西都亮出来,现在我们转回正题。香烟产业,朕寄予厚望。
中烟集团也叫中华烟草集团,上月才成立的。
目前也就开了两家厂子,一家北京卷烟厂,一家天津卷烟厂。国内市场要做,国外市场也要做。中间有很多问题,被杨金水带着人解决得七七八八。”
朱翊钧拿起一包香烟,指着内层的油纸。
“比如这香烟最怕潮,一潮就变味,根本就没法吸了。其它环节好说,运输环节最不好说。
杨金水带着卷烟厂的师傅日夜攻关,用特制油纸做内包装纸。然后设计了蜡封不透水的铁皮外包装箱,专用于长途运输。”
杨金水趁着朱翊钧端起茶杯喝茶,连忙补充了一句。
“原本卷烟厂还研制了锡箔纸做内包装,那个防潮效果更好。只是风俗习惯,锡箔纸内包装暂时不便在国内市场用,用在国外市场。”
张居正不是很明白,“锡箔纸内包装为什么不能用在国内市场?”
一旁的谭纶淡淡地答道:“自两晋南北朝开始,大家就用锡箔纸银箔纸和金箔纸做元宝,烧给先人。
到了国朝初年,太祖皇帝为了避免浪费,下令禁止使用金银箔纸,只准用锡箔纸做元宝。”
锡箔纸做元宝烧给先人?
那做成香烟内包装纸,确实会有人很忌讳。
原来如此。
张居正恍然大悟。
朱翊钧放下茶杯,继续说道:“朕计划把香烟,与酒、茶、糖和盐一样,归为牌照专卖产品,统一由户部盐业专卖局管理。嗯,现在它可以叫盐糖烟酒茶专卖局。
要想生产和销售香烟,必须申请专营牌照”
事到如今,张居正四人也清楚朱翊钧早在嘉靖四十一年提出的牌照专营制度的本质,为了方便收税!
想想这香烟成本才一两分钱敢卖五分一角,几分钱敢卖两角五角,纯纯的暴利。
这样的产品肯定要专营专卖,才能把生产、运输、批发、零售整个环节掌控住,不让暴利从手指缝里流走。
胡宗宪现在有些相信朱翊钧所说的,大明陆海军军费,可以从这烟草中来。
这香烟看上去跟酒一样,属于男人的专爱,给予他们适当的刺激。当然了,女人想抽烟朝廷也不拦住。
跟酒不同,还抽不醉,可以一直不停地往下抽。
一包二十根,根本不够抽啊。
就算一个人一天抽一包,一包多少钱?
五角和两角五分的没有多少人买得起,就按一角来算。一人一包就是一角钱。
国内卖,国外也卖,要是一百万人抽烟,一天一包就是十万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万圆。
胡宗宪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要被巨大的惊喜震撼到无法呼吸。
这才一百万人。
天底下喝酒的人只有一百万吗?
远远不止,那抽烟的人也远远不止一百万。
如果是五百万人呢?
那一年香烟销售额就是一万八千二百五十万圆,里面有八成都是利润.
瞬间,胡宗宪感觉坐在正中间的皇上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后脑勺还有一个闪亮夺目的光圈。
朱翊钧继续说道:“说了半天,我们转回正题,高屋建瓴。
王一鹗、殷正茂在前面改土归流,我们在后方要殚精竭力想一想,如何造福云贵川百姓,让当地的经济提上去。
只有让云贵川百姓,归流后的日子过得比土司治下时强,没有怀念土司时的生活,那我们的改土归流才算取得历史性成功。”
张居正答道:“皇上,云贵川改土归流的地方,都是山区,地少山多,百姓多困苦,如何提高当地经济,内阁也很头痛。
就算进行财政补贴,那么大的窟窿,内阁就算砸锅卖铁,也补不了多少,有心无力。”
是啊,皇上从嘉靖四十一年开始,在世宗皇帝的支持下,大兴工商,暗地里进行财税改革,终于让大明财政摆脱以往的困顿情况,可是还没有富足到可以把云贵川包养起来的地步。
“张师傅说得对,关键是云贵川要有自己的造血功能,要有自己的经济基础。
那如何让云贵川有自己的经济基础,如何能自我造血?”
朱翊钧环视一圈,四人面面相觑。
老规矩,皇上你说我们听。
在搞经济方面,我们对你是十二万的服气!
太高瞻远瞩了,太匪夷所思又非常有效。
看着熟悉的场景,朱翊钧有些啼笑皆非。
“好,那朕就简略地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