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的浆糊还未干透。
滴答、滴答。
不断滴落在木板上。
李衍这手艺,还是跟王道玄做纸人时所学。
说实话,学的一点都不像样。
只是用竹签固定,勉强弄出人形,层层土纸胡乱蒙上,五官、手指等细节,根本没有。
不知什么原因,李衍对这类灵巧手艺,实在没什么天赋,若被人看到,估计会笑掉大牙。
但做成这样已经足够。
他道行提升后,《北帝刍灵术》变化也更多。
当做眼线,探查情报的范围更大。
而且,还能模拟出他的气息。
别小看这一点,很多术法和咒法攻击,都是以气息为目标,所以如今的刍灵术,既能护身,也能迷惑敌人。
就如同现在,对方根本察觉不出异常。
做出纸人,也只是为了更像。
另一边客栈后门,李衍已压低斗笠,看了看周围,便迅速沿着暗巷穿行。
五凤溪,之所以叫这个名,皆因其有五条主街,分别叫金凤、青凤、玉凤、白凤、小凤。
每条街道,都有一条条小巷相连。
面积看似不大,却很繁华。
一些地方,甚至正在施工,建造各地会馆,以供同乡客商休息联络。
李衍并未进入主街,只在暗巷中穿行。
他有“龙蛇牌”,施展神通探查时,别人也察觉不到动静,很是隐秘。
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小小的五凤溪码头里,聚集的术士还真不少,有几个气息着实强横,和他相差无几。
至于是不是敌人,还不好判断。
为免打草惊蛇,李衍只是记下地点,还有那些人身上的味道,并未靠近。
他的目标,首先就是施法监视自己的术士。
不把此人先干掉,寝食难安。
终于,在找到一处破旧仓库时,那种如芒在背,似乎有利剑顶在后背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就是有术法在针对他。
李衍眼中凶光一闪,脚下忽然发力,轰得一声撞碎木门,直接冲了进入。
果然,正是那黑衣老道和乩童。
老道也是江湖经验丰富。
虽不清楚,监视的目标为何突然出现,但他应变能力却极强,道袍一甩,裹起法坛上小黑坛。
“看招!”
一声冷哼,黑坛顿时炸裂。
这黑坛不大,里面装满了香灰与骨粉,还掺杂着一些红磷,在空中散成灰雾。
呼~
灰雾无风自燃,竟化作两团碧绿鬼火,上下翻腾,向着李衍呼啸而来。
护坛之术!
术士摆坛时,最忌讳有人靠近干扰,尤其是在施法时,自身也最为脆弱。
通常来说,要安排护坛神将。
但没这条件时,就得提前布置好护坛之术,能够随时激发,阻挡敌人。
而这黑衣老道也没闲着。
他纵身一跃,往旁边仓库墙壁撞去。
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垒砌成墙,而这里却曾坍塌过,只是用木板钉上,简单修补。
咔嚓!
道人撞破木板,就往外冲。
冷风一吹,老道心中暗喜,幸亏自己谨慎,提前便找好了撤退路线。
至于后面的童子,他理都没理。
但刚跑出仓库,他就面色大变,紧接着浑身一僵,两眼变得迷茫,难以动弹。
随后,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直接搂着他的脖子,又拽了回去。
却是李衍一拳震碎鬼火,又用勾魂索将他神魂压制,轻松擒住。
哗啦啦!
伴着杂物碎裂声,老道翻滚在地。
“师傅!”
那乩童惊呼一声,扑在老道身上,满眼愤恨盯着李衍,看模样竟是要替其挡刀。
李衍眉头微皱,断尘刀翻转一横,疑惑道:“你挡在他身前作甚?”
童子咬牙道:“他是我恩师,要杀想杀我!”
李衍乐了,“什么狗屁恩师。你这娃娃,难道不知道此术消耗的是你的命?”
“你胡说!”
这孩子满脸涨红,根本不信。
李衍摇头道:“这老道,道行不过两重楼,能让我感到威胁,岂是正常圆光术?”
“不信你摸摸自己左肋下两寸,是不是鼓了一条包?每晚都噩梦连连,睡不着?”
童子有些犹豫,“师傅说,是我病了,挣钱就是要给我治病。”
“胡说八道!”
李衍冷声道:“这叫鬼筋,侵染煞炁而生,你小小年纪,哪能扛得住此术?”
“等鬼筋连着心脉,便会一命呜呼。”
这种事,他也是听王道玄说过,一些不正经的江湖术士,就是用此术赚钱。
觉醒神通的孩子,若被玄门法脉看到,大多不会错过,资质好的,甚至会争抢。
但被这些心术不正的旁门找到,只会沦为敛财工具,稀里糊涂死于非命。
“你…你放屁!”
这乩童不过七八岁,李衍说的一切,已颠覆他认知,哪能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师尊,竟会害自己。
不等他多想,便忽然无法呼吸。
却是身后黑衣老道,已猛然起身,一把掐住了乩童的脖子,厉声道:“退后,放我走,否则宰了这小子…”
他见李衍这样,以为是那种心存侠义的迂腐之人,便用自己弟子性命威胁。
唰!
但话音未落,就觉手腕剧痛。
只见一把飞刀忽然出现,斩断他的手腕,还停留在空中,死死顶着他额头。
“飞…飞剑术…”
老道难以置信,一脸惨白。
心中再无半点反抗之意。
李衍自然不会解释,眼睛淡淡一瞥,“我问,你说,答的好了,留你一命。”
“此话当真?”
“当然,我李衍从来一诺千金。先说说你叫什么,谁派你来的?”
老道显然也知道李衍的名声,眼中升起希望,连忙开口道:“老朽步虚,金门中人,算不得什么人物,只是擅长圆光术,被人花钱雇佣而已。”
“雇我的,没人知道其真名,只知道外号‘鬼花脸’,出身梨园行,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鬼戏班’成员,后来投身蜀王府。道行高深,见过他出手的都死了。”
“此行还有谁?”
“有蜀地莲花教教主王韩、燕门妖黑座头金翠莲、普庵院的覃万培…他们得了蜀王府好处,平日分散各处,只在蜀王相召时出手…”
“你们有何计划?”
“江上有装了炸药的船,你待在此地,原本计划暂停,明日王韩会上门讨教…”
听着这老道诉说,李衍若有所思。
蜀王府派人来,都在他预料之中。
反正这件事不从官面上走,而是玩江湖花红,那就简单了,总归是要靠拳头说话。
让他吃惊的,是这些人身份。
除去旁门高手,还有民间法脉首领。
虽然并非总坛之人,但也是负责蜀地分坛的高手,在玄门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竟然全都依附了蜀王府。
无论什么原因,这都算是个忌讳。
尤其是皇族成员。
想当初陕州长安王,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就连鼓王大会,都是站在城楼上观望。
能进王府的术士,要不是太玄正教,要么是陕州本地的商山法教,且都光明正大,只负责王府安全。
而蜀王府却有些生冷不忌。
那什么“鬼花脸”,怎么看都是邪道高手。
按情报上说,蜀王府的变化就在这些年。
是不是也受了赵长生蛊惑…
可惜,专门负责追查赵长生的都尉司密探神出鬼没,不知去了哪儿,否则就可将此事告知。
想到这儿,李衍手腕一翻,刀光闪烁,直接刺破老道丹田,同时发出一道阴雷。
“啊-!”
老道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怒吼道:“你不是说放了我吗?为何言而无信?”
李衍冷冷瞧了一眼,“说过放你,可没答应不废你修为。”
他又对着旁边失神落魄的乩童点头道:“找个好人家,别再使用术法,或许能安度晚年。”
说吧,收刀归鞘,离开客栈。
“小子,你等着!”
身后老道满眼怨毒,恶意丛生。
虽说活了下来,但跟废人一样,今后日子必然不好过,一定要想办法报了此仇…
噗嗤!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身子忽然一僵,低头看向胸口,刀尖已破体而出,鲜血滴答。
身后,是同样愤怒的乩童。
没过多久,客栈便燃起大火。
火光中,一个小小的身子背着包袱跑向镇外…
“走水啦!”
火光熊熊,引来周围百姓救援。
好在此地相对偏远,又靠近江边,没一会儿就将大火扑灭,只剩残垣断壁冒着青烟。
混乱人群中,几道身影互相看了一眼,皆面色阴沉…
…………
次日,是个久违的艳阳天。
秋日高悬,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天高云阔,刚下过雨的小镇一片清爽。
“出事了!”
“出事了!”
客栈中,有人满眼兴奋道:“李衍那小子猖狂,有前辈高手看不过去,要教训他一番!”
“什么,是哪位高手?”
“莲花教教主,王韩。”
“那是何人?”
“是一位玄门大高手!”
经过有心人引导,消息立刻传遍全镇。
待在镇上的,很多都是普通人。
虽说也是江湖客,漂泊四方,但接触术士的机会却不多,更别说真正的玄门高手,还是一教之主。
这种长见识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没多久,李衍所在的客栈之外,就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个个踮着脚尖,恨不得再长高三尺。
李衍也早有准备,坐在客房中闭目养神。
他知道,昨晚杀了那圆光术士,后来又引发大火,肯定引起了这些人警惕。
说不定,会改变策略。
但他此时已不太在乎。
无论来的是什么人,今天都必须斩杀。
他如今名声响亮,很多事已经瞒不住,很多手段也不再是秘密,想要扮猪吃老虎,根本不可能。
事已至此,就无需再遮掩。
杀出个凶名赫赫,才能让一些人不敢打主意。
“来了来了!”
外面人群忽然变得骚动。
只见一名黑脸汉子阔步而来,
“这就是那位教主?”
人群中,不少人生出疑惑。
也不怪他们,这位莲花教教主长得实在太普通,大黑脸,身穿粗布褂子,身后背了一杆长枪。
和普通的江湖中人没什么两样。
实在看不出一教之主的气派。
“你懂个屁!”
有人低声解释道:“法教传于民间,又不是太玄正教那些老道,打扮的光鲜亮丽有个屁用?”
“这位可是会神打,待会儿瞧着就是…”
来者,正是王韩。
他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嘴角露出笑意。
丰都就在蜀中,对于活阴差的事,他自然也听说过一些,也知道阴司兵马的厉害。
但毕竟都是无形兵马,即使大白天也能召唤,日光朗照,威力也肯定会被减弱。
而且,还有人会在旁协助。
蜀王府的一队火枪手,就在今早已暗中潜入此地,一旦李衍召唤阴兵,就乱枪将其打死。
当然,若非迫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使用新式火器,毕竟那位御史还在成都。
一整队没有登记造册的火枪手。
即便是王府,也不敢轻易暴露此事…
听到旁边人闲言碎语,王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也不废话,直接来到那座民宅外的青石前,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拍。
咻咻咻!
青石震动,瓜子壳全部飞出。
“好!”
人群中叫好声不断。
“还是化劲高手!”
有眼力高明者,当即一声惊呼。
李衍留下的难题是不碰瓜子,不碎青石。
所以要想取出来,只能凭借劲道将瓜子皮震出,而且要控制其中的微妙力道,比将瓜子皮刺入青石更难。
一教之主,同样是化劲高手,还精通武法…
那小子要倒霉了!
听到旁边惊呼声,王韩并不理会,而是冷冷看向客栈上方,沉声道:“小子出来吧,看看这名声你担不担得起!”
按照原本计划,他要装作看不惯外人在蜀地嚣张,所以现身教训这无礼小辈,失手将其斩杀。
但圆光术士步虚已死,此事多半已被对方得知,也就无需废话。
反正,李衍同样不会说破此事。
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蜀王府或许会有很多麻烦,但也再无顾及,全力出手。
李衍也早已准备好,拎着断尘刀从客栈走出。
二人冷眼相对,毫不掩饰杀意。
而在远处客栈阁楼内,几名神火枪手也换上弹匣,将枪口伸出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