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躺在竹子制成的躺椅上,面朝着蓝天,躺累了就稍稍坐起来,看着昆明池清澈的池水。
昆明池建设于汉武帝时期,那时候这里就是关中最大的人造湖了,到了现在经过几番扩建之后,昆明池的面积增了十余顷,水位更充足,看着也更舒心。
经过改造之后,昆明池更加大了,蓄水量更大,它发挥着水库的作用,给周边的村县供水。
李世民道:“难道没人与你说过要给这个昆明池盖上盖子,不担心水被嗮干吗?”
李承乾摇头道:“人们依旧需要有蓄水节约用水的习惯,昆明池水库的水也不是用来挥霍的,这是为了给将来以备不时之需,为了安全。”
正说着,有一个内侍快步跑来,禀报道:“陛下,河间郡王说今天要去军中想问陛下,能否让太上皇也去军中……”
李承乾道:“父皇很忙,没空。”
内侍看了看,正悠闲坐在水池边,吹着凉风的太上皇,甚至太上皇还吃了一颗葡萄。
内侍又看了看太上皇,再看看正喝着冰镇酸梅汤的陛下,心中会意之后,他神色严肃地行礼告退,而后走到后方对更小的内侍吩咐道:“看到了吗?陛下与太上皇这么忙,就不去军中看操练了。”
小内侍远远地望了眼昆明池边的景色,便快步离开去通禀。
自从太上皇越来越年迈了,白发也越来越多了,这十年间太上皇衰老得尤其快。
好似就在这十年间,黑发成了一头的白发。
还记得当年东征时,太上皇还没有白发,只是十余间,好似老了二十岁。
六十一岁的李世民坐在儿子身侧,又问道:“大食很远吗?”
李承乾道:“远啊,听王玄策说去一趟两万余里,来回一趟就是一年的光阴。”
李世民对现在的大唐疆域已没有概念了,多数时候的概念与印象那都是前隋年间开始的。
李世民知道天山的南北,知道葱岭在哪里,乃至漠北与高句丽,却不知道大食的所在。
“你说青雀要是在长安,他的文学馆学子该给朕画一下大食的地图。”
李承乾道:“儿臣去年就安排了,再过三两年,就会有人将地图送来。”
李世民感慨道:“再等三两年?若是朕再年轻十岁,就亲自去葱岭看看。”
李承乾接过内侍端来的冰镇酸梅汤,又给父皇倒上一碗。
“朕还记得你当初说过,想要看中原各地百里河开,役马成群,你现在看到了吗?”
瞧着父皇的笑脸,李承乾道:“过些年吧,过些年再去看看。”
看向远处,李承乾又见到了正在带着孩子们玩闹的母后,如今的母后也是一头白发了。
不过,近来母后看着孩子们总是面带笑容的。
李世民稍稍坐起来,不悦道:“怎么?这昆明池的鱼钓不上来吗?”
五个提着鱼竿的内侍分明就是吓得一哆嗦,提着鱼竿更加紧张了,还有一个壮着胆子解释道:“陛下,这昆明池的水深,不好钓。”
也不知道这个内侍哪里来的胆子,敢出言解释。
李承乾给一旁的老杨递去眼神,年迈的杨内侍点头,就知道了怎么做。
其实给太上皇钓鱼的差事很难得,若是钓到的鱼更多,就可以一直给太上皇钓鱼取乐。
而钓不到鱼的内侍就会被换下。
现在这个出言解释的内侍明天就会被换下,换个人来给太上皇钓鱼。
太上皇与皇太后越来越年迈,当今陛下陪着两位老人家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了,有时候接连一整天陛下都会陪着太上皇。
至于陛下陪伴太上皇时,朝中的事多数都交给了太子在处置。
这位太子吧,要说能力,是有些平庸了。
大概是现在的皇帝太强,在众多朝臣眼中,这位太子更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如今太上皇也不会太过管着太子,现在是太子最忙的时期,那孩子要学的知识,是寻常同龄人的数倍。
渐渐日沉西山,李世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再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儿子也不在身边了,看了看身边正在给孩子缝补衣裳的妻子,低声询问,“孩子们都走了?”
长孙皇太后点头道:“嗯,过了午时就回去了。”
太上皇坐起身时需要有人扶着后腰,这都是常年骑马打仗落下的旧病,蹙眉坐起来之后再缓缓站起身。
夕阳下,昆明池的水面被照映得通红。
李世民双手背负,倒是身姿没有佝偻,依旧是挺拔的,双手背负地走着。
长孙皇太后走在一旁,脚步比以往更慢,缓缓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也不用你我了。”
看着白发的妻子,李世民牵着她的手道:“这就够了。”
长孙皇太后道:“是啊,以后的事都是以后的人去做的,我们也只能再多看一两眼了。”
夕阳下,两位老人家没有坐上车驾,而是继续走着,直到走下昆明池的堤坝,来到一处屋舍内。
太上皇与皇太后大概是需要歇脚了,直到入夜之后,两位老人家这才坐上了车驾,在禁军的护送下离开了。
乾庆十二年八月,关中的酷暑还未消退,李承乾亲自来渭北查看坎儿井。
当年修建的坎儿井连接了渭北的龙首渠,形成了一条围绕长安城以北的地下河道。
走在坎儿井的地道中,李承乾忽然停下脚步。
跟在后方的英公李绩也停下脚步,解释道:“陛下,这个出口就是渭北医院了。”
“与朕去看看吧。”
“喏。”
李承乾迈步踩在石阶上,一步步走向出口,李唐还是有奇观的,李唐最大的奇观在西域,西域有着蜿蜒曲折总长上万里的坎儿井。
甚至朝臣也说过借助坎儿井建设西域与天山南北的事,这些事听着有些像是要在西部进行大开发。
不过很多方案,李承乾都否了,因地理因素与气候条件决定了西域不能开发大规模的城池,再者说西域的人口多数都密集在一小片地方,不能因地制宜的方略一概都不采用。
其实,大唐哪里有能够开发西部的资源与人力,眼前这个捉襟见肘的形势还要发展很长一段时间,关中人口虽多,但中原各地的人口依旧稀疏。
洛阳与关中集中了太多人口,从平均数来说,将人口平铺在大唐的土地上,其实人口还是不够的。
有个文吏快步走来,他递上一卷书,神色有些惶恐,行礼的时候低着头,朗声道:“陛下,太子殿下的文章。”
李承乾接过书卷,看上面的内容,继续走着。
刚走两步,李承乾的脚步又停下道:“英公,太子说要将吐蕃合并。”
“老臣也以为,该是时候了。”
李承乾道:“这件事让许敬宗去主持吧。”
英公颔首道:“陛下圣明,许敬宗最擅此道。”
“禄东赞老了,松赞干布久病在长安城,桑布扎也年迈了久居四方馆,放眼吐蕃能够主持大局的人,该只有松赞干布的孩子了吧。”
“陛下,传闻松赞干布的儿子久病多年。”
李承乾又道:“若是他的儿子能够主动将吐蕃交给大唐,从此让大唐给吐蕃治理,这也该是一段佳话。”
英公面带笑容,道:“陛下,这自然是佳话。”
李承乾走到渭北医院的门前笑着点头。
英公又道:“老臣以为,许敬宗能够办成此事。”
“既然英公极力推举,那么这件事就交给许敬宗了。”
陛下说着话,有人在后方写着记录,并且已有人去给许敬宗传话。
近来,李承乾处理国事也是大手大脚,将朝政国事大多都交给了朝臣去办,也很少去关心细枝末节。
这一次是来看渭北的医院,现在的渭北医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村落,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大夫,最后方的一排屋子就是病患居住的地方。
医院建设得很规整,道路也很整洁。
太医署的监正张文仲快步跑来,行礼道:“陛下。”
“治病救人的事,还要看你们,近来可还好?”
张文仲行礼道:“近来医院正在研制一种方便的创伤药。”
“朕记得当初孙神医在这种药材上就有做过注解。”
“正是。”
李承乾在医院走了一圈,离开的时候让朝中给医院多拿一些银钱,用于建设。
其实,自从东阳公主要建设这座医院时就根本不愁钱,长安坊民都知道东阳公主是老神仙孙思邈的弟子。
因此,东阳公主要建设医院时候,长安城的各家权贵赶着给公主送钱。
这也是因东阳在跟随孙思邈学医那些年,她给各家权贵的家眷看病,治好了不少人,因此当年听说东阳公主要开设医院,长安城的权贵阶层都是出了力的。
皇帝的话语传到了许敬宗的耳中。
直到有了正式的旨意,礼部尚书许敬宗这才开始着手安排事宜。
张柬之与裴炎正走在皇城中,在外裴炎都说张柬之如今的成果与他无关。
可在明眼人看来,张柬之的成果就是裴炎指点出来的。
正好撞见匆匆走入礼部的郭待举,张柬之好奇问道:“当初这个郭待举也去西域了吧?”
裴炎颔首道:“与裴行俭将军一起回来的。”
两人在原地驻足片刻,又见到郭待举拿着文书急匆匆出了门,等到午时张柬之又听到消息,原来是郭待举作为使者去吐蕃了。
看来,皇帝还是要对吐蕃动手了,就算是松赞干布也不能左右这个结果。
这就是现实,皇帝不会放着隔壁的邻居不管。
听闻陛下派出使者前往吐蕃,松赞干布连夜求见皇帝。
夜里,当今皇帝正在皇城中散步,似乎心情不错。
从贞观年间开始,这座皇城并没有变化,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只是承天门修得更高一些,朱雀门更宽大了些,道路也更平整。
松赞干布被请入了皇城中,见到了走在月光下的皇帝。
李承乾揣着手望着星空道:“赞普连夜来见,是想家了?”
松赞干布行礼道:“天可汗,当真派了使者前往吐蕃?”
“嗯,朕派使者去看看,看看你们吐蕃的风貌,吐蕃的人怎样了,会有人记录下吐蕃的风貌,送来给朕看看。”
松赞干布白发有些散乱,道:“我孤身一人在长安,天可汗不用与我遮掩的。”
李承乾呼吸着夜晚的空气,相较于白天的酷暑,夜里的空气更加清新一些。
夏夜总是美丽的,一年四季中夏季的星空,最明亮。
夜空这就像是一张纸,纸张是黑色的,点点闪亮的星星就在纸张上。
“郭待举的确是去吐蕃记录风貌,他去吐蕃不会杀人,没有别的目的。”李承乾揣着手,望着天,再道:“当郭待举记录了之后,会将如今吐蕃形势告知朝中,在没有得到吐蕃清晰的境况之前,在没有做好足够调查之前,朝中不会谋夺吐蕃。”
李承乾再道:“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朕希望吐蕃的子民也能够成为唐人。”
松赞干布倒显得平静,他道:“这么多年了,其实陛下早就可以这么做了。”
“嗯,满朝文武看着吐蕃蓄谋已久,他们不止一次两次向朕进谏,说是吐蕃人心早已与大唐走在一起,越来越多的吐蕃人想要成为唐人的朋友,越来越多的吐蕃人想要与唐人成为兄弟。”
“还有越来越多的吐蕃人父母他们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唐人的学馆就学,吐蕃的孩子与唐人的孩子唱着一样的歌谣,说着一样的话,听着一样的故事。”
李承乾抬手,手掌落在松赞干布的肩膀上,“松赞干布,人心已如此,难道说你们对吐蕃人心熟视无睹都要与大唐为敌?违背吐蕃与大唐的人心意愿,背离人们向往的和平,却来行使掌权者的权力,这难道是对的吗?”
松赞干布的神色依旧平静,照理说这个赞普现在与陛下拼命都不过分,甚至一旁的侍卫已准备好了,随时将松赞干布扑倒在地。
可他就站在陛下身边,十分地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