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背后是一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阳光穿透树叶,丝丝缕缕洒在地面上。
楚璃站在走廊尽头,指尖蜷缩,抓了抓手中的校服包装袋。
要不是在学校,她都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群社会青年——
七八个男生躲在走廊抽烟,有抵着墙根儿蹲地上的,有靠在走廊柱子上的,懒懒散散,全没个正型。
她扫了一圈,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看到个稍微熟点儿的。
闻屿择今天穿了校服,肩线宽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骜的散漫劲儿,完美融入在这群流里流气的学生中。
楚璃轻轻移开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擅长应付这一类人。更准确来说,她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类人。
但她得过去。
回教学楼就这一条路,她必须从中间穿过去。
楚璃吸了一口气,迎着一众目光迈开脚。
才走几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挡在路中间。
“同学。”肖奇山笑嘻嘻问,“哪个班的。”
楚璃闻着烟味,皱眉:“请让让。”
无视他的话,也不看他。
肖奇山挡着,没动,抬手挠了下鼻子:“都是一个学校的,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呗。”
一群男生哦哟哟地起哄。闻屿择指尖捻着烟,一言不发地看戏。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不想认识你。”
闻屿择勾唇,抬手将烟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这语气他听过,跟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样。声音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
旁边男生没憋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认识你。”
“这…这像不像刚才手机上看到那个?”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还要白一点。”
贺涛观察一阵,手肘去拐闻屿择:“这美女...咋有点眼熟啊?”
“断头路,飙车。”
贺涛愣了愣,眼眶逐渐张大:“她她她是咱们学校的?!”
闻屿择瞥了眼舌头打结的贺涛,看向楚璃。
两秒之后答:“嗯。”
周围议论声起,肖奇山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余光都懒得给。
“行,不想认识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声,找了个由头刁难说:“但是吧,哥儿几个在这里抽烟的事被你看到了,怎么说?”
楚璃轻微呼出一口气,抬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想怎么说?”
一双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静谧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间滚动,狮子大开口:“加个微信,这事儿就算了。”
楚璃:“老师来了。”
肖奇山听了一愣,随即仰头大笑:“我说妹妹,你刚转来咱们学校吧。哥告诉你,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会——”
“靠,主任来了!”
“......”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一群男生立刻上蹿下跳。掐烟的掐烟,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教导主任刘建伟手里夹着本书,气势汹汹正朝这边走过来。
开学第一天,没人想触霉头。肖奇山草了一声,拔腿跟着跑。
“阿择,还不快走。”有人喊。
“嗯。”
闻屿择应声,慢条斯理掐了烟。他忽然想到什么,停脚,转回身。
四周一片混乱,风都跟着躁动。
楚璃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浅茶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慌,又很快恢复镇静。
呵,纸老虎。
来来回回,只会色厉内荏那一套。
“谁在那边,都给我站住!”
刘建伟追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咔咔咔”地响。而闻屿择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裤兜里,八风不动。
“你不跑吗?”楚璃盯着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懒得跑。”
闻屿择淡声,朝楚璃走过来。
他从左边的裤兜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掀开楚璃手里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楚璃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吓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干什么!”
惊呼声混杂塑料袋声。
楚璃还没看清楚全过程,闻屿择已经把东西放到她手心,再将校服袋子压回她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包装袋,要笑不笑说:“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塑料袋有点发皱,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异样。
楚璃睁大眼:“什么?”
“听着,不许扔。”
闻屿择回头,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许告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楚璃还没回神,刘建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闻屿择,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建伟是个地中海,带了个无框眼镜。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严厉。
闻屿择抬着下巴,双手背在身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干什么,路过。”撒谎都不带眨眼。
“少跟我装!”刘建伟早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压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烟拿出来。”
闻屿择声音懒散:“我没有烟。”
......
楚璃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闻屿择的烟在她手里。不止有烟,还有打火机。那两个玩意儿像浓缩的定时炸弹,烙得她手心发烫。
“放屁!”
刘建伟吼了一声,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女同学,收敛地咳了下:“一身的烟味儿还敢说没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闻屿择松松垮垮地摊开手,眼里噙着笑意,有恃无恐:“您尽管搜。”
刘建伟瞪他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刚往前迈步——
“老师。”
楚璃忽然出声。
这学期高二就一个转学生,刘建伟一眼认出她就是从北城来的尖子生。
“同学,怎么了?”他温声和蔼,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什么跟老师说,不用怕。”
闻屿择也看着她,眼底笑意还未散去,轻飘飘的。
似乎笃定她不敢告状,丝毫不带怕。
楚璃咬唇,手心热得冒汗。
她没打算告状,这种事情往上捅,麻烦会没完没了。可是那个混蛋的烟藏在自己手里,她有种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快上课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吗?”楚璃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跳。
刘建伟“哦”了声,连连答应:“去吧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师。”
楚璃点头,抱紧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老师,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课。”
“你是想上课还是想睡觉?”刘建伟瞪着他,语气讽刺,“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床,让你一觉睡到中午放学啊?”
闻屿择偏头活动脖子,懒洋洋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床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刘建伟哑了两秒,怒声吼道:“你...你给我站好了!”
楚璃垂着头,装作没听见。眼前的走廊空旷延长,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训斥声落在耳后:
“开学第一天就不老实,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像不像个学生了。”
“别想转移话题,口袋翻出来我检查...”
……
初秋空气燥热,烈日热剌剌挂在空中。
楚璃紧绷着脸,步子迈得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闹脾气。
教学楼是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她“噔噔”踩着上楼,一转角,看到个垃圾桶。
楚璃停脚,抽出手来摊开。
雪白手心已经渗出汗。
打火机是塑料的,红色包装的烟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发一股幽淡烟草气味,凛冽又辛辣。
闻屿择这个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师,故意把这种东西塞给她,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她骂得没错,这人就是有病!
楚璃紧了下牙齿,挥手就要把烟盒扔进垃圾桶。手抬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不许告状。”
——“也不许扔。”
......
这里是宁县二中。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资本,没有跟人叫板的底气。
而闻屿择什么德行,她早都领教过。最倒霉的是,她偏偏住他家里。
楚璃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心合拢,将烟揣进了兜里。
-
第二节大课间。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二中全校师生来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
队伍依照班级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顺序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
楚璃个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后排。一张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哪个是六班的转学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个男生垫着脚,伸长脖子往后看。
“白色短袖,扎马尾那个,你往左边看...”
“看什么看!”后方走来一名女老师,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枕了,给我看主席台!”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笑。
楚璃站在队伍里,对一切浑然无觉。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台传出刺耳的音响声,才抬起头。
“砰砰”两声,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始激情演讲:“尊敬的同学们,老师们,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们以崭新的面貌,端正学习态度,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学期...”
校长连篇累牍,洋洋洒洒讲了二十分钟。
底下的学生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东张西望的,队伍里面闹哄哄。
最后,冗长演讲结束。负责训导的刘建伟两步走上讲台,接过了话筒。
“咳咳,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本来不想过多苛责,但是有的人不自觉,一个暑假回来都忘了自己是个学生了!”
刘建伟握着话筒,看向高二年级的方向,面带厉色:
“有些东西,有些行为,是决不允许在学校出现的。我提醒个别同学,尤其高二七班那些个背着处分的,到底还想不想毕业了...”
突然点名,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不少人偷转头去看,楚璃不知道受了什么感染,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侧头。
十点钟的太阳光线足,有些晃眼。
楚璃越过一张张脸,一眼瞧见队伍里最高那个--
他黑发松散,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摁着后颈活动放松。
距离不远,闻屿择刚好也看到了她。
他只瞥了她一眼,自顾转着脖子,神情泰然,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遥模样。
楚璃莫名心口一紧,连忙转回头。
原来他是隔壁七班的。
的确符合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形象。这些人高中毕业都困难,还真是堕落到底了。
.....
想到这里,楚璃垂眼,虚虚握了下拳。
诡异的触感还没散去。那感觉陌生,让人抗拒,连带着脸颊的温度又升起来。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楚璃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闻屿择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闻屿择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点拿给他?
楚璃拧眉,握紧手中的水性笔,烦闷地在草稿纸涂了一个黑圈圈。
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上午,却连闻屿择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等到放学,还是没见到人。
所以,他给忘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撒着欢儿地往教室外跑。楚璃慢腾腾收拾书包,垂眼瞥见书包里的红色烟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楚璃轻笑一声,否定刚才的想法。
怎么可能忘。
那个混蛋,分明是故意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