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抬头,只看到一抹匆忙回避的背影,女生很瘦,肩上两根细细带子,长发湿漉漉垂下,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
她步伐很大,白色裙角在空中翻飞,一直拿手挡住脸,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很困扰。
夏曼依旧举着手机拍她,似乎很享受她逃窜的样子,娇声催他:“快说我和她谁更好看,说对了我就原谅你冷落我。”
裴肆淡嗤,随手关了摄像头。
“她。”
他语气寡冷,似乎觉得这种小把戏很无聊。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悦的表现,夏曼自然听得出来。
她慌了,顾不得叶莺,马上解释:“我是刚刚被她气到了,我平时才不这样。”
裴肆没搭话,只有淡淡的翻书声。
夏曼又开始撒娇,软磨硬泡,不停表白。
裴肆没什么反应,修长的手指轻扣书页,缓缓道:“我以前以为你很内向。”
夏曼道:“谁说的,我一直热情奔放。”
“你自己写的,你自卑,喜欢我不敢让人知道,就算和我在一起了,也想把我藏起来,不让人看到。”
裴肆对这句话印象深,呵笑了声,“该不会你和我告白的情书是抄来的吧?”
叶莺晒完衣服从阳台出来,正好听到裴肆这句话,愣在原地,猛地看向夏曼。
“……才不是,只是写的时候比较多愁善感。”夏曼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略微不自然地避开叶莺的视线,捂住手机飞快下床,跑出宿舍。
“跟你说,我那个室友太讨厌了,总欺负我。”
夏曼确认没人追上来,才委屈抱怨。
她说叶莺是个红眼病,嫉妒她是他女朋友,和其他室友合伙孤立她,上课吃饭从不叫她,还在老师那说她坏话,她可能就要挂科了。
“原来是我的错。”
裴肆含笑点头,声音听不出信还是不信,“那分手?”
“不要,就算叶莺杀了我,我也不要和你分开,我最喜欢你了。”夏曼毫不犹豫道。
*
聊完,裴肆懒懒摘掉耳机,看了眼桌上的表演基础理论,正好也翻到了头。
彭永浩背书快吐了,分神看到裴肆点开游戏,震惊道:“不是吧,那么多考试内容你就背完了?”
“嗯。”
裴肆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垂眼玩着手机,含混应了声。
彭永浩不接受:“我不信,你看得比我晚,还全程和妹子聊天,背得出来才怪,我抽你几个。”
裴肆咬着烟哼笑,“来。”
彭永浩在书上随便抽了几题问他,裴肆打着游戏,一字不差答出来了。
彭永浩心里简直了:“撩妹时三心二意,你个绝世大渣男。”
“嫉妒就直说。”
裴肆打赢游戏,心情不错,连带看他也顺眼起来,“还有,你弄错范围了,刚刚抽的不考。”
“你别吓我!”彭永浩瞪大眼连忙和另个室友詹天核对,发现真的背错后欲哭无泪,“咋办啊,明天就考了。”
“重新背呗。”詹天老早背完了,幸灾乐祸,“早让你背不听,你又不像肆爷和老寒那么神有个状元大脑,急有屁用。”
没多久,沈羡寒打工回来了。
彭永浩像是看到救星:“老寒,你书背了吗?”
沈羡寒脸常年没表情,酷得要命,“翻一遍就记住了。”
“……”
一个个都不是人。
彭永浩见裴肆信息震不停,估计又是夏曼,裴肆换的这些女友里,属实她最粘人,没有边界感。
裴肆开始还会回一两条,后来可能没耐心了,任它震,懒得理。
彭永浩问:“夏曼说她被欺负了,你管吗?”
裴肆下巴微扬:“你说呢。”
彭永浩心里有数了,裴肆看似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意,事实上也确实薄情寡义,但至少在交往期间,他还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女生叫什么来着,”彭永浩道,“夜莺?名字真怪。”
他看到裴肆歪了歪头,“怎么?”
裴肆眯起眼,熟悉感一闪而过。
“没什么。”
错觉吧。
*
夏曼出去后,叶莺心事重重,做什么都静不下心,连老林布置的作业都没写。
她心不在焉刷手机,不时看下时间,半个小时过去,夏曼终于回来了,她嘴里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叶莺马上站起来,“我有事问你。”
夏曼皱眉:“干嘛呀,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叶莺一字一句问:“刚刚裴肆说的是我写的句子,你抄了我的情书?”
“搞笑,我抄你的干嘛,你以为你是张爱玲啊?”
夏曼不但不承认,还嘲笑她有被害妄想症,叶莺拿出证据证明,夏曼看都没看,就说是巧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叶莺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第一次这么生气,脱口而出:“我要告诉裴肆。”
夏曼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裴肆是你想见就见的?他那么忙,哪有时间理你,别做梦了,就算你把情书给他,他也不会喜欢你。”
叶莺明明在说抄袭的事,夏曼故意歪曲重点说她痴心妄想。
叶莺很快明白了,夏曼怕她录音,大家都是学新闻的,最清楚怎么毁掉一个人。
周青赶在查寝前回来了,一进门就感到不对劲,气氛冷得结冰,夏曼卸妆敷面膜,叶莺看书写作业,空气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周青迷茫问:“怎么这么安静?”
没人回答,周青私信问叶莺怎么了。
叶莺回:【吵架了。】
周青惊讶抬头,叶莺坐在桌前,面容柔软平静,实在想象不出她吵架会是什么样。
周青:【发生什么事了?】
叶莺把情书被抄的事说了,周青气愤不已,骂了几句后安慰她别往心里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就结果来说也没损失。
叶莺看着这句话,沉默了几秒,回嗯。
如果她们不是喜欢的同个人,确实没什么。
还记得她当初花了一个礼拜写情书,一开始没勇气交出去,磨蹭几天有勇气了,发现见不到他的人,好不容易四处打探见到人了,他身边已有了夏曼。
天意如此,怪不得人。
叶莺强压下心里酸涩,注意力回到作文上。
夏曼也许是对的,就算当初她给了情书,结局也不会变。
现在这么难受,可能,只是意难平。
十点半,叶莺放下笔,拿过手机看了眼,平时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稿子,她写了两个小时。
叶母半小时前转了一千五过来。
【你这孩子,这个月我忘了打钱都不提醒我,这些钱够用不?不够和妈妈说。】
叶莺转回去五百,起身出去给叶母打电话。
“妈,够用的,上个月还有剩,不用转这么多。”
叶母没有收钱,“少糊弄我,现在物价那么高,一千块能干什么,你该吃吃该喝喝,添几件衣服,不用给我省。”
叶母絮絮叨叨,言语间满是挂念和关心,叶莺乖乖听着,偶尔哄她一两句,语气亲昵。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给咱家捐款的裴同学也在T大读书。”叶母想到什么问:“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啊?”
叶莺心一跳,低头含糊应了声,神色不明。
叶母太了解她了,一听就是没有,“你别不好意思,要请他吃个饭什么的,你长大了,这些人情世故一定要懂。”
“妈,我知道。”
叶莺在心里苦笑,她连人都见不到,怎么谢?
叶母这才放心,叮嘱几句,不舍挂断电话。
叶莺握着手机,没有马上回宿舍,静静看着对面白色的墙发呆。
思绪忽然飘到了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快忘了和裴肆还是高中同学。
裴肆是云端上的人,生来光风霁月,万众瞩目,离她太遥远了,那些和他一起上课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叶莺只是众多喜欢他的人中不起眼的一个,高中三年几乎没有交集,直到高考前一个星期,家里发生意外,爸爸出了严重车祸,当场送ICU抢救,急需钱动手术,妈妈掏空家底还是不够,每天以泪洗面。
叶莺走投无路,红着眼向班主任求助,问能不能募捐。
班主任为难,高考在即,不好安排,谁都无法保证这会不会影响学生的考试状态,他不敢赌。
最后的希望破灭,叶莺失魂落魄坐在办公室外面的台阶,想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这天就塌了,她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爸爸,眼泪大颗滑落。
“你哭什么?”
一道低磁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透过口罩音色有点朦胧。
叶莺怔怔抬头。
裴肆一身灰色卫衣休闲清爽,戴着黑口罩,俊俏的脸只露出漂亮的桃花眼,半眯起打量着她。
喜欢的人主动搭话,换作以前,她肯定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心脏受不了一点。
现在的叶莺只是看了他一秒,又低下脑袋,声音沙哑:“我爸出车祸了。”
裴肆沉默了会儿:“治得好吗?”
“钱不够。”
“差多少?”
叶莺脑海浮现妈妈每晚打电话低声下气求人借钱的画面,眼睛更红了,“保守估计……20万。”
“哦,不算多。”
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裴肆眼皮都没掀一下,没什么反应。
叶莺眼泪一直没停过,偏偏还死命压抑声音,很难喘上气,像随时会憋死,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德芙,撕开包装袋,淡淡道:“张口。”
叶莺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听话张开,黑色巧克力被扔了进来,甜味瞬间席卷味蕾。
她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模样有点傻。
“回去吧。”裴肆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狭长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声音平而缓。
“会好起来的。”
语气像哄小孩。
叶莺以为他只是安慰她,没往心里去,直到第二天,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说有好心人给她捐了20万。
绝处逢生。
叶莺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没有深想是谁这么好心有钱,立刻告诉妈妈,妈妈也欣喜若狂。
可戏剧的是她们前脚刚凑齐了钱,医院后脚就通知她们说爸爸要不行了。
幸运没有眷顾叶家,高考前两天,叶莺永远没有爸爸了。
叶莺都忘记高考是怎么过来的,可能是心如死水完全不紧张,全靠平时积累,她竟然超常发挥了,语文作文题刚好和亲人相关,她写的《父亲》拿了当年全国卷满分。
高考后叶莺和妈妈处理爸爸后事,借来的钱没有用到,都要退回去,包括那20万。
叶莺打电话问班主任要好心人银行账号,班主任支支吾吾给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叶莺觉得奇怪,直到去银行办理转账,看到对方账户名,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来,好心人姓裴。
*
叶莺课不多时,会去食堂帮忙,能免费吃餐饭,家里虽然没外债,但也没积蓄,她一有机会就去勤工俭学,减轻叶母负担。
叶莺一般不站窗口,在后厨打下手,切了一个多小时菜收工,厨师给他们开小灶,新炒了两个荤菜,叶莺闻着香味,感觉昨天的郁气都散去不少,她挑了些菜打包回去。
叶莺提着饭盒快走到宿舍楼,突然被两个男生拦住。
“你就是叶莺?”
彭永浩看着面前纤瘦文弱的女生,怎么看也不像霸凌女。
他扭头问詹天:“不会弄错了吧?”
詹天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就是她。”
叶莺蹙眉,“你们是谁?”
“美女别害怕,我们是表演系大一新生,和夏曼是好朋友,想找你聊聊。”
彭永浩掏出校园卡证明身份,露出自认友善的笑容。
叶莺眉皱更深,“我和她不熟,没什么聊的。”
“夏曼说你欺负她,我们想确认一下。”詹天扶了扶镜框道,“校园霸凌这个事挺严重的,你也不想受处分吧?”
“……”
叶莺没想到夏曼这么会颠倒黑白,消化了几秒同意和他们走,表演系没有省油的灯,不去更麻烦。
叶莺原以为他们会带她找夏曼在辅导员面前对峙,没想到去的是游戏社团的活动教室。
彭永浩推开门,喊了一嗓子:“肆爷,人带来了。”
叶莺僵了一下,被带着往里走,慢慢抬起头。
室内拉着窗帘,灯只开了一盏,光线昏暗,正中心五六张桌子拼在一起,一群人正在打牌,有男有女,笑声一片。
裴肆松松垮垮靠在椅子上坐着,黑色T恤牛仔裤,一只长腿随意踩在横杠上,他手里捏着一副牌,另一只手偶尔拿过桌前的啤酒罐喝一口,光线落在他侧脸,勾勒削瘦利落的线条,半明半暗,似邪魅,气质不可一世。
“叶莺,是吧。”
裴肆偏了偏头,漆黑的眼盯着她,唇角还是弯的,眼底却无丝毫笑意,磁性的声线轻懒缓慢,质问她的语气温柔得仿若调情,极大的反差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就是你欺负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