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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叶词进厨房拿碗筷,问妹妹叶樱:“李爷爷家来客人了?是谁呀?”

    叶樱仿佛与世隔绝,竟然反问:“不知道,有人吗?”

    她们走到堂屋的木桌前,叶词拉开长板凳坐下:“你在家没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

    叶词语塞。

    堂屋的吊灯瓦数很高,明晃晃地,电线拉得老长,四方天井外却是愈渐幽深的颜色,天暗下来了。

    桌上有韭菜煎蛋、平菇炒肉、丝瓜汤。姐妹俩都不怎么会做饭,叶词在外面吃惯了,图方便,但叶樱不愿意出门,暑假在家倒下了几次厨房。

    “等我从外面打包回来吃吧,做饭太麻烦了。”叶词懒得去菜市场买菜。

    “不麻烦,我闲着也没事。”

    叶词听她这样讲,忍不住劝道:“出门走走,晒晒太阳,老在家待着也不行,得活动活动。”

    叶樱拿勺子舀丝瓜汤,拌进饭里,眼睛也不抬:“出去做什么,让人看笑话么。”

    又是这种话。

    叶词对妹妹消极的态度见惯不怪:“我们在这里住了四年,镇上的人都认熟了,谁会吃饱了没事干,笑话你?”

    叶樱冷冷地:“你不是我,当然不会明白。”

    叶词摇头笑笑:“既然知道没人能代替你,有的事情还得靠自己想通,谁都帮不了。”

    叶樱没吱声,以沉默抗拒。

    两人安静了半晌,叶词转开话题:“明天伍洲同要过来玩,你记得吧,五短身材那个五筒。”

    “他这次住几天?”

    “三五天吧。伍洲同个性开朗,脾气又好,你多跟这样的人接触也有好处。”

    叶樱不愿意听,当即撇撇嘴:“你吃完了吧?”

    “啊?”

    叶樱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叶词说:“我来吧。”

    “放下。”叶樱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你上次洗盘子,洗完还有一层油,我烧开水全部烫过,重新再洗一遍才干净的。”

    叶词动作僵住,表情尴尬:“不会吧,我用了洗涤剂的呀……”

    叶樱轻飘飘瞥她一眼:“你除了赚钱交友还会干什么?家里的东西一无所知,电饭煲都不会用。前天让你煮饭,直接煮成粥,炒菜要先热锅都不知道。人也不笨,就是不上心,脑筋全拿去动歪心思了。”

    叶词心想这丫头不吭声便罢,嘴皮子一动就要训人,偏偏自己还有点怕她。

    “哪有歪心思?等我以后赚大钱,雇几个保姆把家务全包了,那些琐碎的东西学来干嘛?没用。”

    叶樱霎时嗤笑:“没喝酒呢,你开始说醉话了?”

    妹妹收拾碗筷离开饭桌,姐姐也端上盘子跟进厨房。

    夜里九点过,洗了澡,叶词擦着头发上楼,打开电风扇,点燃蚊香放在角落,拿出花露水,洒在席子上。

    梁彦平听到对面传来收音机调频的噪音,滋滋滋,接着电台女主播软语细言,犹如催眠。

    他抬眼望去,见半扇洞开的窗子,女孩坐在书桌前,拨弄半干的长发。桌角摆着一只浅绿色电风扇,缓缓摇头。

    她抬起一条腿搭在桌沿,那画面隐含香艳,似港片里清纯幽怨的艳鬼。不用怀疑,“清纯”和“艳”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梁彦平别开视线,起身去关窗。

    谁知此时叶词也突然想起对面搬来一个陌生男子,赶忙跳下藤椅,光脚跑向窗子。

    好死不死,和梁彦平打了个照面,猝不及防。

    她穿白底碎花的薄绵汗衫,无袖,里面什么都没穿,跑起来胸前的抖动十分明显。

    只庆幸是在夜里。

    等叶词意识到这个,惊得猛吸一口气,当即抱紧胳膊挡在胸前,然后狠狠剜了对面一眼。

    梁彦平眉尖微蹙,抬手关窗,同时听见那边也“砰”地一声,各自紧闭门户。

    “要死了。”叶词暗骂,拍拍心口,双手顺便拢住肉肉捏了两下。

    她发育得好,十九岁,尽管矮,但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胸部的果实像动画片里王母娘娘的蟠桃。

    以前叶词总羡慕高挑干瘦的女同学,没有胸部发育的羞耻,不会被男生过分关注。现在毕业离开学校之后倒像松了绑,豁然开朗,原来二中那块小天地和社会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曾经让她懊恼的性特征如今却成了骄傲的资本。

    有时站在镜子前脱光,观赏这具日渐成熟的身体,啧,真是娇艳欲滴。

    接着笑嗤一声,呸,真自恋。

    叶词想,下次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绝不要再惊慌失措了。

    她迫不及待渴望成长,变成心理强悍的成年人,摆脱娇滴滴脆生生的小丫头模样。

    一夜安枕。

    第二天下午,叶词到汽车站接死党伍洲同。

    不早不晚,时间刚好,没等一会儿车子就到了。

    伍洲同背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麻袋,笑嘻嘻跳下车:“老叶!”

    几个月不见,相当挂念,伍洲同一把将好友抱住,大力地拍她后背。

    叶词吃痛,龇牙推开他:“你丫的练铁砂掌了?!”

    “我这么远过来看你,中间转了几趟车,晕得想吐,你不感动得掉两滴眼泪吗?”

    “两滴怎么够?我待会儿嚎啕大哭,行吧?”叶词说着低头瞥他手里的东西:“麻袋里装的什么?”

    “给你和樱子带的礼物,晚上吃顿好的,我来做。”

    叶词调笑:“还卖关子。”

    “走走走。”伍洲同勾住她的胳膊:“诶,你说怪不怪,我每次来喜塔镇都像回娘家似的,特别亲切。”

    “你能别像个小媳妇似的挽着我吗?”

    “不能,多久没见,我想你想得心肝疼。”

    “咦,我想吐。”

    “吐吧,我接着,晚上给你煮粥当宵夜。”

    “……”

    两人一路说笑,百无禁忌,不一会儿到家,叶词喊叶樱下楼打招呼:“五筒哥哥来啦!”

    伍洲同爱屋及乌,把叶樱也看做自家妹妹,见了她直乐,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送上。

    “我们班女同学都爱看这个,今年可流行了。”

    叶词一瞧,琼瑶。

    叶樱垂眸接过,略点头:“谢谢。”

    伍洲同挠挠后脑勺,低声问:“樱子好像不太喜欢?”

    叶词说:“她现在喜欢黄碧云和亦舒。”

    “谁?”

    “香港那边的作家。”

    伍洲同说:“行,等我赚了钱坐船去香港买繁体书给妹妹看。”

    叶樱本来已经走到楼梯口,听见他的话,回头道:“你怎么跟我姐一样?”

    伍洲同不解:“啥意思?”

    叶词笑笑:“夸你呢。”说着带他上楼去看收拾好的房间。不一会儿两人下来,叶词留意到放在桌角边的麻袋,问:“到底什么东西呀?”

    闻言伍洲同忙蹲下解麻绳,献宝似的,笑容满面:“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事,我爸最近不是跟人合伙做生意么……”

    梁彦平正在天井的水缸前喂鱼。

    半人高的无釉陶缸,荷花开得挺拔,香气清冽扑鼻,荷叶茂盛,喂食需得找个缝隙投进去。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

    “啊——”

    梁彦平转过头,见对门的邻居惨白着脸夺门而出。他外公正在门口扫地,女孩想也没想,一个箭步躲到老人家背后,当作盾牌。

    老李头杵着扫帚直起背,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唉呀叶词啊,我早晚被你吓出心脏病!”

    她犹如惊弓之鸟,怒喊道:“伍洲同,你他妈有病啊!”

    老李头又一声啧叹:“你个姑娘家,怎么讲脏话?”

    伍洲同拎着麻袋出来,满脸诚恳:“牙都拔掉了,不咬人。”

    “别过来!”叶词惊恐万状,扭头往里跑,这回冲进天井,躲到梁彦平身后:“这是咬不咬人的问题吗?我怕蛇你不知道啊?!”

    梁彦平莫名其妙做起肉盾,叶词揪着他的衬衫,像只松鼠缩在后面,小心翼翼探出半颗脑袋,警惕地望向门外。

    老李头倒来了兴致:“什么蛇啊?”

    伍洲同打开麻袋给他看:“乌梢蛇。”

    “还挺生猛。”

    “蛇肉吃过吧?”

    “没有,我们以前上山抓花蛇,都用来泡酒喝。”

    伍洲同说:“花蛇哪有我这乌梢蛇肥美,一条红烧,一条炖汤,鲜得很,今天晚上一起尝尝。”

    老李头笑:“好呀,你会杀吧?”

    “当然。”

    这时叶樱也过来了,点着左脚尖,一顿一顿慢慢走近:“让我看看。”她还伸手扯过麻袋口:“滑溜溜地,肉质应该很嫩。”

    三人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讨论,叶词简直吓疯,抓耳挠腮直跺脚,哭腔都逼了出来:“是不是人啊……”

    梁彦平也想过去看看,腿刚卖出一步,身后的姑娘直接抱住他的胳膊,好似抓紧最后的浮木。

    “你、你去哪儿?”

    梁彦平稍回过头:“你躲楼上去吧。”说完就不管她了。

    叶词一溜烟跑向狭窄的楼梯,躲在上面不敢动弹。

    伍洲同的父亲今年在外面做养蛇的买卖,供应给酒楼。听他说晚上跟朋友住在宿舍,蛇从笼子里爬出来,爬到他们身上,冰冰凉凉。

    老李头听得咋舌:“吓死个人。”

    伍洲同这次带了两条肥蛇,刚好,老李头把自家天井腾出来,支起长竹竿,横架着,绑上细绳,伍洲同捉蛇,把蛇头用绳子捆住,再拿镰刀割。

    那蛇挣扎起来,后半截长尾巴死死缠住他的胳膊,绞紧。

    老李头问:“怎么样,要不要换把刀?”

    “不用。”伍洲同满头大汗,就在说话间成功割断颈部。

    老李头看着掉下来的蛇头,惊道:“没死透,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伍洲同胳膊缠绕的蛇身也还裹得紧:“对,要过好一会儿才死透。”说罢丢下镰刀,李爷爷上手帮忙剥皮。

    那场面悚然到令人恶心,梁彦平闻到一股土腥味,略感不适,回身上楼。

    木楼梯陡峭狭长,宽度只够一人通过。

    叶词横坐在上面,背抵墙,脚抵栏杆,膝盖曲着。

    见他上来也没立刻避让,而先问了句:“有烟吗?”

    话音刚落,梁彦平抬脚从她面前跨了过去。

    叶词愣了愣,好长的两条腿……等等,他居然从她身上跨过去?

    什么意思?这人跩个什么劲啊?太猖狂了!

    叶词窜起一股火,当即起身跟进屋子,正要发作,一盒烟丢过来,她双手接住,接着对上他清冷的眼睛,刻薄的话霎时说不出口了。

    梁彦平坐到桌前低头画图,叶词走到窗前抽烟,从这个窗口望向自家阁楼,感觉奇妙。

    没人说话,他沉默专注,似乎当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

    叶词看风景,不知怎么的,转为看他。

    直到香烟烧到手指,烫得钻心疼。

    这时伍洲同在楼下喊:“老叶,两条都杀完了,快下来!”

    叶词喃喃道:“让我吃蛇肉,想想都要吐。”

    梁彦平抬眸瞥她,心生同感,于是放下笔,提议说:“晚饭出去吃吧。”

    叶词笑起来,眼睛弯弯,洁白的牙齿像小贝壳:“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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