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高春燕披着件外套敲隔壁的门,林雪霞听见动静,立刻打开门,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再多话,搬着东西下楼准备出发。
一楼杂货铺卷帘门还没开,喊了两声老板娘才打着呵欠拉开小门,让林雪霞从冰柜里把东西搬上三轮车。
有了昨天傅魏的整理经验,今天把东西有条有理地堆好,林雪霞坐在三轮车上,捂住身边的大锅,今天白粥煮的多,怕溢出去,等会儿到摊位还要再煮一锅。
高春燕利落地骑车离开,中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们租住的小楼,街上的人不多,一眼能看到头,与更遥远处隐约只能窥探到轮廓的高楼大厦相比,她们住的这栋小三层平平无奇,还有些简陋。
可若是她也能有这么一栋房子,哪还用得着天天起早贪黑?
……这么想着的高春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乱跳,在过去的很多个早晨,她都是这么想着去出摊。
可再算算买地盖楼的价格,想想家里每年的积蓄,她跟老刘在这里,比在老家赚得多,存的也稍多一点,回老家盖房也得咬咬牙紧巴过日子,而在这里……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城里那些高楼大厦富丽繁华她想都不敢想,房东太太的小三层对她来说亦是可望而不可及。
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的高春燕已经抵达了自己的摊位,水泥墩大柱子盖布,勉强搭起一个能挡风避雨的小摊,这就是她赖以生存的位置。
幻想与现实落差太大,她内心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她对生活没有一点干劲。
她总跟刘喜贵闹着要回老家,正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念想,留在这里,就忍不住想着这里的繁华,想要这里的房子,再想到自己每天起早贪黑还不知道哪天才能混出头,更是提不起兴致。
还不如就这么糊弄着过日子吧,过了一天是一天,得过且过。
高春燕麻木地生炉子烧水,一旁的林雪霞却是干劲十足的打开一张张折叠桌椅板凳,全都用抹布擦一遍,她的白粥凉菜早就摆好了,另一锅白粥借了炉子,热腾腾煮着,一股子米香味充盈在两人身边。
“雪霞。”高春燕叫她的名字,她左右顾了顾自己的摊位,发现自从林雪霞来了之后,她的米粉摊变得干净整洁不少,昨天林雪霞卖完粥,一边陪她说话,一边戴着手套把很多器具上的脏污擦干净了。
就好比她手上的锅盖,以前积了一层灰,她也懒得擦擦,现在擦干净了,她瞅一眼,还挺光亮的。
林雪霞偏头看她:“怎么了?春燕婶。”
“想说你这姑娘啊,真是干劲十足,也是,快成家了,昨天那魏小哥长得很俊。”高春燕打趣了她几声,林雪霞身上那股子朝气蓬勃不禁感染了她,使她也觉得舒心不已,扫去心头郁气。
把周围都打扫干净了,环境变好了,着实令人心情舒畅。
听高春燕说起傅魏,想起他昨天干的好事,林雪霞小声道:“他也就是人模狗样。”
高春燕抿着嘴笑,林雪霞说起傅魏的时候,话里虽恼,眉眼间的情意却是藏不住的,有情无情她还能瞧不出吗?
她的米粉摊变好看了,除了眼前环境改变外,更因为多了这么个漂亮的大美人,哪怕她穿得无比朴素,昨天都不止一个人说林雪霞长得水灵,问她有没有对象。
说她有对象时,旁人都遗憾不已。
“你那天刚来租房时,房东太太还让我留神小心些,她怕是真多虑了。”高春燕打趣着说起了有关房东陈妙容的八卦。
林雪霞好奇道:“怎么了?”
“说你一看就是外来投奔的,长得又漂亮,怕哪天咱家老刘发财了,你这个年轻小姑娘撬了我墙角。”提起这件事,高春燕便觉得好笑,“房东太太她丈夫就是这么没的。”
“她男人发迹了,有钱了,盖了这栋房子,后来跟年轻女人好了,离婚时就给她留了这栋房。”说到这里,高春燕撇撇嘴:“要是哪天你刘叔真发迹了,给我弄这么一栋楼收租,这婚爱离不离,我只要楼和孩子。”
陈妙容的话,高春燕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房东太太以前还总跟我讲,说男人不需要太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还说她羡慕我,夫妻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春燕翻个白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怎么不跟我似的起早贪黑来出摊,让我也去过过躺着收租的日子。”
“这‘贫穷温馨’的日子让她来过。”高春燕心头愤愤,房东太太每个月光是收租就有五六百一个月,底下两个小铺面租金贵,还年年在涨租,这也意味着她啥也不干,一个月拿两个人的工资。
而她想要奋斗成这样,起码要十年起步,十年后谁知道光景怎么样?除非是哪天天降横财,或者她家老刘真意外发迹了。
有着房东太太的例子在身边,高春燕心态一直不怎么平衡,也想过那种悠闲的生活,对米粉摊不太上心。
不过,昨天米粉摊的生意似乎变好了不少,比平日里赚得多,也不知道能持续几天。
高春燕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最开始她也对米粉摊十分上心,有过几天热络的时候,可没两天生意就淡了,你经营的好,别人就来学你,把你的生意搅黄,弄得人心情七上八下,最后懒得争了,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开着,反倒是细水长流,落个自在。
她卖米粉总比隔壁摆衣服摊的强,好歹是份手艺,现在八十年代末,不比以前,大家都没什么衣服穿,进错了款式还不一定卖得出,她米粉摊生意冷清,亏也亏不了多少,衣服卖不出去,积压货物那可就亏大了。
“春燕婶儿,咱们有一天也能过上好日子。”林雪霞笑了笑,想起自己要攒钱盖楼的未来,心情澎湃。
说罢,已经有人来买粥了,是昨天的熟客,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齐肩头发,大圆脸。
“要两份白粥。”
林雪霞给她舀了两份,圆脸女人拿着双筷子,拼命往碟子里堆,林雪霞没有多话,随她怎么装。
装满了,中年女人满意离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买两份,早上跟丈夫配馒头吃一份,中午炒个小菜,搭点凉菜下饭,省事。
她的厨艺不好,丈夫做菜也不行,两人都是将就着吃,偶尔才敢下馆子打牙祭。
而林雪霞这白粥配的凉菜确实好吃,单吃不过咸,下饭也是极好的,更何况种类多,不容易吃腻。
女人走了之后,高春燕看不过眼:“她这也塞得太过分了,你也不说两句。”
林雪霞笑笑:“没事。”
做生意嘛,该大方的时候就要大方,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只会让自己钻牛角尖,生意也做不大。
“你倒是心宽,我看着生闷气。”高春燕拍拍自己的胸脯。
“要两碗米粉。”
“要一份粥,粥打包带走。”
……
今天摊位的生意依然不错,林雪霞的粥卖得好,高春燕的米粉摊客人同样络绎不绝,开吃食店就是这么个道理,两家店铺挨在一起,平日生意也差不多,运气好这家店铺先来了一位客人,就更容易带动另外的客人,路过的人瞧见人多了,下意识选择人多的铺子。
原本想来买米粉的,看见来买粥的多,想着不过五毛一份,尝试一次也没什么;而准备来买粥的,闻着米粉的香味,想着现在吃碗米粉也不错,中午再来买粥。
“你们这摊位今天人好多啊。”边上卖水果的男人见高春燕这边比平日客流更多,不由得上来询问。
男人跟自己妻子摆水果摊,两人轮流看着,平日里也不见高春燕这边生意好,现在卖得这么好,应该比以前赚更多了吧。
“还好。”
“小妹,你一天能卖多少份粥?有一百碗吧?”
林雪霞含糊:“差不多吧。”
水果摊男人看了看她桌上的东西,眼珠子转了转,不说话离开了。
粥卖得差不多之后,林雪霞也卖几碗花甲粉,她今天估计能赚个五六十。
高春燕暗自算了算:“哪怕以后生意减半,你也能靠这个站稳了。”
每天赚个十块二十块的,也能糊口了,就盼着别出意外。
高春燕:“要是这几天都卖得好,就会有人来学你了,你现在赚到的钱可别大手大脚,攒着点,如果有人跟你卖一样的东西,就不像现在这么赚钱了。”
“嗯。”林雪霞点点头,实际上她半点都不担心,她根本就不打算把卖粥当主业,这个只是最方便简单的,她多得是别的点子。
等手头上积攒下来钱,她就再花钱找个人帮她看摊位。
林雪霞从零钱包里数出五块钱递给高春燕,高春燕连忙摆摆手,“你这是干什么?”
“春燕婶,这是我交的摊位费,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五块钱。”
高春燕惊讶之后赶紧拒绝:“这哪成啊,收回去收回去。”
“婶子,这是之前说好的,你就收着吧。”林雪霞现在还没有在这地段租下一个摊位的能力,就算租,也租不到这个位置了,实际上她还是占便宜的。
更何况高春燕上辈子帮助过她,她本身就心存感激。
高春燕:“就算是平摊,你拿个三块五就成了。”
“可不能平摊,婶子,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可没脸再占便宜了。”林雪霞把钱塞给她,两人推拉了一会儿,高春燕喜滋滋的收下了。
高春燕现在是越看林雪霞越满意,再看着自己的米粉摊,更觉得舒服多了,以前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差不多七块钱摊位租金,天气好的时候生意好一点,等到台风天气,连天暴雨……那可就是白白的掏钱出去。
林雪霞帮她分担五块钱,每天租金一下子变成了两块钱,高春燕在心底算了算,她瞬间精神了。
好像身上的负担顷刻间化为乌有,每天的租金,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不出摊就是亏钱,有时候身体难受,咬着牙也要出门,她心痛啊,若是连续一周天气糟糕,赚钱就不提了,还得亏几十块钱,想想就心里难受。
而现在,不出摊只少两块钱,一下子变得可以接受了。
高春燕现在比谁都盼着林雪霞生意更好一点,这姑娘简直比她亲女儿还亲。
林雪霞借用她的三轮车,高春燕十分大方,让她随便用,还帮她看着卖粥收钱。
“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林雪霞骑着车准备去买肉买菜,傅魏昨天说要带人来给她送些家具,她总不能白收,好歹弄点酒菜招待。
这会已经赚到钱了,她也想吃好点,改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