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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无主之地”

    张方暂时没来,又额外给了洛阳一点准备的时间。

    各处的粮食开始了大规模的收割、扬晒、入库。

    总要种地的,哪怕再难,也要努力活下去。

    糜晃最近在与满奋、苗愿拉关系。

    这是他擅长的。

    以都督身份“折节下交”,希望两人能在关键时刻服从命令,不要各自为战。

    满奋对糜晃不冷不热,但也没有不给面子。

    苗愿是司马乂时代的旧将了,曾经跟过上官巳,为人贪婪、残暴,但还算识时务,对糜晃的拉拢比较热情。

    这两人的兵多为新募,整训的时间不过三四个月。前几天出城集体会操,糜晃跟过去看了,回来后就有些沉默。

    在邵勋的熏陶下,他现在有点眼光了,看得出什么是强兵,什么是羸兵。

    这两位帐下五千兵马,就战斗力而言,可能还不如王国军。

    战洛阳,却无可战之兵,让他很是神伤。

    邵勋则在狠抓新兵训练。

    王国军基本被补齐了,来了很多有军事经验的溃兵,经过一个月的整训后,算是粗粗熟悉了营伍。

    邵勋只希望敌军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给他更多的整训部伍的时间。

    但有时候啊,你越担心什么,什么东西就越容易来……

    永安元年(304)八月初,邺城以南的广阔平原之上,惨烈的战斗已近尾声。

    一万五千河北降兵甫一交战,就被打得狼奔豕突。

    大部分人当场投降。

    都是河北人,何必打生打死呢?没那个必要啊。

    甚至还有降兵临阵倒戈,加入邺城阵营,向南杀去。

    他们的动作并不快,似乎有意让消息发酵一般。

    与此同时,鲜卑骑兵却加速南下。

    他们没有朝王师中军扑去。

    两三万禁军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尤其是在轻重骑兵配备齐全,甚至具装甲骑都有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就是找死。

    他们专挑羸兵下手。

    安阳西南,柳耆狼狈地奔马而走,不敢回顾。

    他的同族兄弟柳安之挥舞着大戟,扫落数枚箭矢,紧紧护着柳耆。

    亡命奔逃的同时,二人简直欲哭无泪。

    解县柳氏是河东一個颇具实力的家族,部曲众多,牛羊被野,但乡品并不高。

    柳耆祖父柳轨曾任尚书郎(第六品),与贾充共订新律。

    父亲柳景猷只做了个小官。

    到了他们这一代,干脆在家当坞堡帅,等待出仕的机会。

    司空奉帝北伐,柳家没怎么响应,只有柳耆及同宗兄弟柳安之带着部曲东行,想搏个机会。

    柳耆纯粹是功名心较重,柳安之则是因为娶了裴氏女为妻,二人结伴而行,共带了三千部曲,在黄河边汇入王师之后,一路劫掠,正快活呢,突然就遭到了邺师的突袭。

    饱掠之下,众人皆无战意,于是一路溃退,甚至冲散了不知道从哪来的友军部队。

    友军一看这个样子,跑得比他们还快,让柳耆、柳安之二人破口大骂。

    不过骂归骂,逃命要紧。

    二人仓皇南逃,不敢回顾,连部曲也不要了。

    这仗,谁爱打打去,我们不伺候了,回家!

    荡阴东北,一支被临时征发的农兵部队正在行军,结果越往北,遇到的溃兵就越多。

    仓皇逃跑之下的溃兵,简直就是“谣言制造机”。

    一会有人说全军覆没了,司空被擒杀。

    一会有人说洛阳中军临阵倒戈,投降了司马颖。

    甚至还有人说天子中箭负伤,下诏退位的。

    谣言越传越离谱,让这帮农兵心慌意乱,当场溃散。

    荡阴西北,来自陈留的郡兵听到各路兵马退却的消息后,原地驻扎。

    期间有鲜卑骑兵汹涌南下,不过没管他们,径自走了。

    到了晚间,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全军趁夜拔营,调头而走。

    这就是北伐战场。

    乌合之众们根本没心思力战,在谣言的刺激下,纷纷溃走。

    而他们逃跑的举动,又极大影响了洛阳中军……

    八月初七清晨,石超趁着大雾,率邺师主力进薄中军。

    中军人心惶惶,但到底素质不错,激战一日,未分胜负。

    当天晚上,向南鼓噪而退的友军越来越多,中军士气愈发低落。

    石超趁机投入全部兵力,不计伤亡,发起了夜袭。

    投降邺城的前禁军将士,与忠于朝廷的禁军血战连场,双方尸横遍野,伤亡惨重。

    战至第二天午后,洛阳中军终于坚持不住了,全军溃退。

    天子司马衷身中数箭,堕于草中。

    司马越在随从的护卫下狼狈走脱,身旁不过寥寥百余骑。

    眼见着鲜卑骑兵已向南包抄而去,司马越心中畏惧,担心被截杀,于是向东逃窜,往兖州方向而去。

    轰轰烈烈的北伐,就此搞得一地鸡毛,以失败而告终。

    ******

    消息传到洛阳时,已是八月中旬了。

    军司曹馥第一时间召开了会议。

    “军败之事,想必诸君已有所耳闻。十万大军,一朝散尽,却不知有几人能回,唉。”曹馥虽然在叹气,但脸上没有分毫哀色,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一样。

    其他人则神色各异。

    有人惊慌失措。

    有人捶胸顿足。

    有人沉默不语。

    还有人互相交换着眼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军司,司空何在?”糜晃这个老实人还是很敬业的,况且身为都督,责任重大,不能不详细了解具体的情况。

    “老夫也不甚清楚。”曹馥摇了摇头。

    那就是生死不知了?邵勋、糜晃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司空是名义上的主帅,身份何等之高,怎么可能没消息呢?即便是死,尸体也能给别人辨认出来啊。

    司马颖更会着重搜索司空的下落,怎么能生死不知呢?

    “司空莫不是回了东海?”有人下意识问道。

    “荒唐!”曹馥脸一板,斥了一句。

    其他人也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就算北伐失败,只要回到洛阳,未必没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司马颖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威胁,他不可能派主力南下洛阳。只要稍稍收拢部分溃兵,回来后还能依城据守,等待时机变化。

    这会又刚刚秋收完毕,新粮入库,短时间内没有军粮匮乏之虞。除非司空被吓破了胆,不然不可能不回来。

    那人被骂得低下了头,可能自己也觉得这话太离谱了。这般不负责,岂是人主之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馥一甩袍袖,在厅中走来走去,显然在思考对策。

    邵勋悄悄推了一把糜晃。

    糜晃会意,清了清嗓子,道:“军司,不管司空身在何处,当务之急是把洛阳防务整饬好。”

    曹馥停下了脚步,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子恢所言甚是。洛阳是朝廷的洛阳,是司空的洛阳,并非逆臣司马颖的洛阳。排兵布阵,我不太懂,还得子恢多费心了。”

    “我为都督,自当尽分内之事。”糜晃说道。

    “粮械可足?”曹馥问道。

    “尚有些短缺。”

    “我会找人给你补齐的,还需要什么?”

    糜晃看了眼邵勋。

    邵勋没有犹豫,立刻说道:“仆以为,若有溃兵奔至洛阳城下,不得令其进城。须得打散建制,详加甄别以后,方能入城。”

    “可是担心贼兵赚门?”

    “正是。”

    “你言之有理,还有何补充?”

    “洛阳守军颇为不足。值此危亡之际,仆以为不该囿于军额限制,自缚手脚,当大开府库,招募勇士入营,以实军力。”

    曹馥闻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可。”

    邵勋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王国军只有三千军额,按理来说不能超编,或者说不能超编太多。

    但现在什么时候了?主心骨司马越生死不知,洛阳人心惶惶,保不齐有反骨仔出现,若还囿于旧规,死抱着教条不放,那才是傻子。

    兵,越多越好。

    你不招募,就可能被其他人拉去,反过来打你。该怎么选择,显而易见。

    曹馥走了一圈后,坐了回去,老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团。

    司空到底去哪了?是不是该派出人手去寻找?如果他再不现身,洛阳可就无主了啊……

    没有天子,没有储君,没有宗王,没有权臣,没有百官,谁能压得住局面?

    非常棘手啊。

    司空——不会真跑回东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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