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李婉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滞的看着姜祁。
“庙祝说的,是奴家知道的那个冥婚吗?”
姜祁低声道:“是。”
一时间,在场的三个姑娘都呆住了。
赵雅还好一些,她心里并不是很相信这些谶纬之言。
但温小芩就不一样了,之前姜祁给她批命的时候,可以说没有一点的出入。
如今姜祁说,自己的好姐妹会配冥婚?
这怎么可能?
李婉儿深吸一口气,对姜祁说道:“我不信。”
姜祁低垂着眸子,说道:“许是贫道学艺不精之故。”
“也许吧。”
李婉儿站起身来,对着姜祁福了一礼,说道:“奴家有些不适,这便告辞了。”
再怎么惊艳,就算是一见钟情,此时听到这样的卦言,李婉儿也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李小姐慢走。”
姜祁站起身,拱手还礼。
而李婉儿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温家的家庙。
温小芩和赵雅赶忙跟了上去。
姜祁微微摇头,打乱了命盘。
李婉儿六神无主的走到了温家大宅之前,迎面却碰上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青年。
“婉儿?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惊讶的问道。
“要你管?”
李婉儿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狠狠地瞪过去,然后上了马车。
青年挠挠头,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发的什么疯。
这时,青年看到了追上来的温小芩和赵雅,问道:“婉儿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要你管?”
赵雅也没什么心思说话,留下三个字之后,也回到了车上。
青年没奈何,看向温小芩。
“小芹菜,你要是敢说这三個字,我就真的生气了!”
青年抢先嚷嚷道。
温小芩没好气的瞪着他,问道:“陈麟,你来做甚?”
“我来找婉儿的。”
陈麟笑的爽朗,从怀里摸出一封帖子。
“我要去参军了,来跟婉儿道别。”
又是一年大雪天。
姜祁依旧站在家庙门口看着大雪飘扬。
给李婉儿批命格,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看着手腕上的赤蛇缓缓转动,姜祁眸子低垂。
“又一年。”
他喃喃自语。
“姜祁!”
温小芩跑了过来。
五年时间过去,小姑娘也已经变成了大姑娘,身上的捕快服,也换成了红衣的捕头服,只是脸上没了以往的笑容。
因为老太太到了大限,生死或许只在下一刻。
“最近越发不太平了。”
温小芩照例坐在了家庙的门槛上。
“犯案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边境的流民。”
温小芩低声道:“这个世道要变了。”
姜祁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温小芩也似乎早就适应了姜祁的沉默,抬起头,轻声问道:“姜祁,祖母是不是已经药石无用了?”
姜祁轻轻点头,近几日来第八次重复道:“大限将至,是人之寿数,与病灾无关。”
“还有多久?”
温小芩问。
姜祁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叹息。
“小姐!小姐!”
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老夫人!老夫人她去了!”
“嗖!”
破风声中,温小芩仿佛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姜祁再次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家庙,默默的诵经。
老太太的葬礼很盛大,温不胜不计代价的给了老太太最大的哀荣。
甚至可以说逾矩。
但现在没人在乎这个。
这几年,整个世道都在变化。
五国联兵攻打姜祁如今所在的赵国,兵势之盛,一时无两。
赵国虽强,但抵御三国已经是极限,如今是五国,还包括大雪原上最善战最贪婪的蛮子。
一时间,步步败退,边境糜烂,难民无数。
风波镇也终于起了风波。
老太太的葬礼过后一年零八个月。
秋天来了。
还在带着孝的温小芩找到了姜祁。
“我要去参军。”
她说。
姜祁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别这么看我,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
温小芩坐在家庙门槛上,看着已经半黄的落叶,低声道:“如今,早就没了男女之别。”
战争依旧在继续着,赵国已经危如累卵,战线甚至马上就要推到昌平县。
要知道,这里之前可以说是赵国的腹地边缘了。
五国兵锋之下,赵国已经危如累卵。
名为亡国的阴霾,笼罩在头顶上。
赵国皇帝下了一条堪称疯狂的命令。
“征兵,全民征兵,殊死一搏。”
温小芩如此说道:“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军费,据说皇后现在都在学着做饭。”
“真的要去?”
姜祁轻声问。
“哈。”
温小芩笑了一声,说道:“我可是犟种,十头牛拉不回来的那种。”
说罢,她站起身来,凝视着姜祁,笑道:“你最好给我祈福,别让我死在战场上。”
“好。”
姜祁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了!”
温小芩摆摆手,潇洒的离开。
第二年的春天,温小芩回来了。
她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据她说,是蛮族最强的斧手留给她的临终礼物。
那个蛮族的头颅,被她亲自放在了京观的最上面。
至少在昌平县所属的战线,赵国终于胜了一场。
温小芩如是说。
“还记得李婉儿吗?”
温小芩问姜祁。
“记得。”
姜祁点点头。
“她成亲啦。”
温小芩笑的有些苦涩。
“陈麟早在五年前就去了战场,三年前回来过一次,跟婉儿定了婚约。”
“可他死了,我带回了他的骨灰。”
“所有人都在劝婉儿另寻良人,就连陈家人都这么说。”
“但婉儿执意举行婚礼,她和陈麟的婚礼。”
温小芩说:“我佩服她。”
“这是很难的选择。”
姜祁也感叹道。
他当初算的没有错,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要走啦,去南方的战场。”
温小芩对着姜祁挥挥手,笑着说:“我会递书信回来。”
她依旧潇洒的离开了家。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原本并不笃信神佛的温不胜,来家庙的次数逐渐的增多。
每次来,都会带着书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旧的,他掐算着日子,跟姜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算算时间,小芹菜的信该到了才是。
温小芩在信上写的跟她的人一样,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把战场描述的很轻松,就好像那是一个游乐场,而不是双方投入总共将近百万人的血肉磨盘。
温小芩以为这样就能让家里的老父亲安心。
但她忘了,参军的不止她一个。
“这是我父亲的信。”
李婉儿穿着素服,她在为自己的夫君守孝。
她的父亲也随军出征了。
兵势一起,可不管你是不是前途无限的探花郎,大将军一纸军令,就将李县令征调为从军书簿。
在李县令的信里,战场是另外一副样子。
温不胜道了一声谢,拿过书信对比了起来。
李婉儿看向了姜祁。
这位庙祝依旧是一袭红衣,模样也依旧惊艳,但却成熟了许多。
她看着他,这位曾让她一见便差点动心的庙祝。
成婚之后每一次见姜祁,她都会想。
原来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自己的命天生如此。
对姜祁的一见钟情是假的,但陈麟那炽烈的爱是真的。
即便她一成婚,就已经是未亡人。
但她不悔。
时间仿佛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战争依旧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还好,赵国的疯狂暂时生效了,双方陷入了焦灼的拉锯战。
风波镇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军队上的讣告下来。
温不胜头上的白发日渐增多,每一次都担心是自家。
一年之后又一年。
终于在第三年,温小芩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是将军,统领一部兵马,足足八千人。
在军队,只要有战争,只要活下来,晋升之快,无与伦比。
但温不胜显然不在乎这些。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将军,一时间不敢去认。
看着自己女儿脸上的伤疤,温不胜号啕大哭。
温小芩安慰了好久,才让自己的父亲安生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又是家庙。
“赵雅的夫君死了。”
温小芩依旧坐在门槛上,说道:“她的夫君投敌,被我方的夜不收抓住,送回了昌平斩首。”
“赵雅不堪受辱,孤身一人来到军前,服毒自尽。”
“姜祁。”
她抬头看向了姜祁,泪眼朦胧。
“她死了。”
姜祁抿着唇,低声道:“节哀。”
“我想拜托伱一件事。”
她说。
姜祁点头,“好。”
温小芩来的快,走的也快,她并不是回来探亲的,而是戍边。
说来可笑,原本属于腹地的昌平,如今成了边境。
赵国的疯狂为它续了命,但国土的丢失依旧无解。
温小芩回到了战场,却留下了一个孩子。
赵雅的孩子。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叫做赵麟。
这个名字是温小芩起的,她说,赵麟父亲的姓氏不配挂在这个孩子身上,而陈麟是她最佩服的人。
所以这孩子叫赵麟。
“姜伯伯。”
赵麟对着姜祁叩头。
从这一刻开始,姜祁的生活里多了一件事。
教导赵麟。
十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这十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赵国依旧败了,但那疯狂的全民皆兵,终究是留下了一口气。
谈判,割土,赵国付出了三分之二的国土之后,苟活了下来。
温不胜死了。
温小芩没有回来,因为当时正是谈判的最紧要关头。
她率领的八千人,已经是赵国最后的精锐之一,需要在战场上打出足够的局部胜利,来作为谈判的筹码,以及赵国最后的尊严。
赵麟为温不胜带孝,而姜祁则负责诵经超度。
温不胜在早些时候的弥留之际,留下了遗嘱,拜托姜祁照看温家的一切。
如果温小芩能回来,自然万事大吉,如果回不来.
“道长可自取之。”
这是温不胜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葬礼之后一个月,温小芩带着满身的血污回来了。
她在特意为她保留的灵堂待了一夜。
早上与姜祁见了一面之后,便再次奔赴战场。
她还做了另外一件事,为赵麟指婚。
姜祁为赵麟举办了婚礼。
又是十年。
边境终于稳固,温小芩却还依旧在戍边,只有一封封的书信时不时的递回来。
姜祁也已经四十九岁了,头发变的花白,依旧守在温家的家庙里。
连孩子都要结婚的赵麟负责给姜祁送温小芩的书信。
但在他看来,姜伯伯的态度很奇怪。
按理来说,看到朋友依旧活着,而且依旧是那样的没心没肺,姜伯伯应该高兴才是。
但每一次赵麟来送书信,姜伯伯都是默默的收下,然后说一句:知道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麟有些记不清了。
但到了这一年的冬天,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温小芩五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上,这五年里的书信,都是早就写好的。
随着时间推移,越发老旧的信纸,就是最大的破绽。
姜祁封禁了法力,但眼力却不缺,更不是傻子。
赵麟忐忑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五十岁的姜伯伯。
“知道了。”
姜祁依旧是简单的三个字。
温小芩没有尸骨留下,想要在一万铁浮屠的冲锋中留下尸体,是一件奢侈无比的事情。
他在家庙后面为温小芩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至于温小芩的牌位,自然是送进了祠堂。
姜祁看着那衣冠冢,神色有些茫然。
区区几十年而已。
印象中那个爽朗的姑娘,那个在渡口显摆功夫,一口气吃两斤肉,一只烧鸡的姑娘,似乎只是昨天才认识的。
“可这就是一生。”
姜祁喃喃自语着。
他站起身,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去。
漫天大雪中,满头白发的道士仿佛和这天地融合为了一体,他已经五十岁了,在这个时代,是毋庸置疑的老人,身形也佝偻了下来,只有那大红的道袍依旧鲜艳。
他迈步前行,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扎实,每一步迈出,身姿便挺拔一分,白发便染黑一丝。
风雪中,老叟迈步九十有九,步步皆是墨染白头。
到了第一百步,原本的白发道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意气风发的俊雅道人。
姜祁抬起头,揭开了自己的封禁。
“这就是,太乙真一之上的道路?”
他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什么人。
“嗡。”
冥冥中的声音来自姜祁的丹田。
灵炁海在翻滚,在轰鸣。
原本太乙真仙初期的修为却极速的降低,最后堪堪卡在了太乙真仙的门槛上,若非天地规则所佑,此刻的姜祁早已经跌落了境界。
但姜祁毫无所觉。
只是迈步。
“轰!”
萎靡的境界重新突破。
初期。
中期。
后期。
巅峰!
时年冬月,玄宗阐门四代弟子姜祁,了悟仙凡,堪明真一,直登太乙真仙之巅。
欲求一,先从众。
欲登真,先悟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