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帝皇战斗,就像是抓起石头,扔向一个肩膀高耸入云的巨人。你可能会在投掷出第一万块石头时吸引到他的一点注意力,但这就是全部了。
他会从天上看你,而你比一粒尘埃还要小。
混沌巫师花费短暂的一瞬,做了一次评估。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扔石头的人,他还没有那样渺小,但事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此刻,他看帝皇,便犹如雾里看花,只有朦胧的轮廓而不知其具体形貌。如果帝皇是他要与之战斗的敌人,那么,这情况就是致命的。
但帝皇不是。
混沌巫师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敌人。帝皇会杀了他,这是肯定的,但帝皇不是他的敌人。
“你错了。”人类之主说,声音平静,却透着无情。
巫师看向他。
“我不是暗黑天使塞拉法克斯的敌人,因为他对你犯下的罪孽毫无实感。他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也未曾被你所掌握的那些所谓知识扭曲。”
“他来到泰拉的每一秒钟都在受着煎熬,现实和想象中理想的无情的落差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仍然忠诚,巫师,而你不同。”
巫师在心中低语起来,以作回答。他明白,帝皇听得见。
他想,忠诚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自以为是的忠诚或愚蠢的忠诚远比任何邪恶都要更加可怕,被这二者所裹挟的人会带着自以为是的善意摧毁一切。
“你与自己口中的前者毫无区别。”
或许吧,又或者我并不忠诚。不过,据我所知,有些信仰狂热的世界会整理出一份名单,里面记载着他们自己历史中的英雄和圣徒。
他们会将名单送往国教,想要得到承认与册封。但国教几乎从不回应,据我所知,自你上座以后,国教只正式地处理过三次这样的宗教事务.而且并不是带着善意回应的。
“国教宣判他们为异端。”帝皇缓缓地说。“我知道。国教认为他们不忠、不诚,是背信弃义者与叛徒,不仅没有进行册封,还调遣了舰队,前去扫平那三个世界上的一切。”
他们为此引发了大灾难。巫师想。一整个星区被鲜血浸染,巨大的恐怖。我亲眼所见。
“有多大?”帝皇反问。“比你亲手做下的血孽还要大吗?你杀了多少人,巫师?有多少个卡利班在你的阴谋中燃烧?”
我记不清了.或许一千个,或许一万个,有何重要?
巫师皱起眉。
他想,这些不过是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所发生的事,它们不过只是.故事,就像是父母会在孩子尚且年幼时讲述的故事,虚幻而遥远。
帝皇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他低声说道,其中悲哀远胜愤怒。“你根本不懂你到底做了什么。”
至此,巫师终于稍微感到些许困惑,不过他并没有让这困惑影响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我做的事没有影响到这里,我的确杀了许多人,但他们都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他们的死对于你来说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帝皇打断他。
巫师有些惊讶。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和神明打交道,他见过这些存在施展权能,也见过祂们像人一样具备喜怒哀乐的时刻。后者虽然不多,但他的确见过。因此他知道,神与人之间有一小部分共同点。
祂们有情绪,只是这情绪来源于人类的痛苦。换言之,神会发笑、动怒、恸哭,只是其原因绝非人类所能理解,其表现形式也如噩梦般畸形。若要究其根底,便只能堕入无边疯狂。
但现在不同。
帝皇的脸上满是厌憎与愤怒,货真价实,既不抽象亦不超自然他的情绪真实的存在这里,且原因是可以被理解的,就像常人一样。
巫师为此开始思考。
一直以来,他都将大叛乱后的帝皇视作一个纯粹的神明看待。他认为,祂虽然还在保护人类,但其根本必然不可能如万年前的人类之主那般纯粹。
他本以为,这样的帝皇会欣然收下他带来的精纯能量,并将其用在永恒之战中,就像他接受那些被星炬点燃的灵能者.
那样的话,哪怕身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人类会获胜。
帝皇的厌恶愈发明显,但依旧予以了巫师一个坚决的否认,声如雷鸣,面目也逐渐模糊,被金光所充盈。
“不,你遗漏了一件最根本的事实。”
什么?巫师皱起眉。我遗漏了什么?
“我们没有输。”帝皇说。“泰拉之战的获胜者是人类,因此我们不需要再去做什么。”
“但你从未正视过这场战争,在你的认知中,人类是它的输家,继而导致了帝国僵化、民众麻木、黑暗大行其道.”
“你错了,事实与你的认知恰恰相反,我们是胜利者。因此,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供你改变或扭转。你的认知和计划从一开始就被奸奇牢牢地握在掌中,你不过只是一个傀儡。”
巫师深吸一口气,终于以他自己的声音开口。
“阿斯塔特与辅助军曾心甘情愿地担当建立帝国的先驱,他们依照你的命令跨越星海,去完全陌生的地方开疆拓土,收复失地,哪怕要面对无数场战争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难道只凭对原体的信仰,对你的信仰?”
“答案绝非如此,他们之所以肯牺牲至此,只是因为他们从你的话语中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理想。一个足以使人类整体团结起来,不再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饱受异形欺凌、压迫甚至是奴役的可能性.”
“但是,在战争结束后的万年中,我所见的每一个世界都充满了苦痛。大远征的光辉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也没人以曾经的准则行事。”
“我见到腐败的官僚与行政系统,我见到饿死、冻死与病死的平民,我看见身强体壮者在富有者设立的斗兽笼中彼此搏斗,打得脑浆四溅,只为了得到一点他们从指缝间洒下的零钱”
“我们曾经打倒过他们,但他们又回来了,而且扎根的比从前还要深。不仅如此,异形也在周遭环伺,还有恶魔与邪神贪婪的凝视。这样甚至不如从前的现状,也足以被称之为胜利吗?”
帝皇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凭什么?”巫师诚心诚意地问。
“凭这些。”帝皇说。
他举起右手,为巫师展示了一副图景——战争的图景,牺牲者的集合,每一个人都包括在内,绝无遗漏。
从考斯到马库拉格,从诺斯特拉莫到未被命名的某片小行星带,从太阳系远端到火星的科技实验室.
最后,是泰拉。
未被命令的武装机仆挡在神甫身前以拖延时间,直到他们能将自爆协议上传至伺服终端。
爆炸响起,消息传递,一个遍体鳞伤的传令兵艰难地跑过战壕,将撤退命令带往再无人能站起的阵地。他举枪以接替他们的责任,并不知道不远处就有一个发誓和坦克共存亡的班组。
在传令兵死后的第七分钟,他们被邪教徒召唤出的地狱之火硬生生地烧死在坦克之内。
同样的,坦克的班组也并不知道,在地狱之火燃起的那一刻,有一个连续执行了飞行任务数十次的飞行员曾飞过他们头顶。
他注射了太多强心剂与兴奋剂,最终,他在极端的疲惫与燃料耗尽的警告中与机魂合为了一体,带着必死的决心撞入地面,掀起爆炸,制造出了魔潮中的一点小小真空。
他的死亡掀起的波涛让几位寂静修女得以喘息,也让她们闯入了另一片战场。在这里,巧高里斯的雄鹰与拯救星的儿子们正在弹尽粮绝中战斗。
两个军团过往的作风都不太一样,但大致都可归结为以速度和勇猛取胜。但现在不同了,为了战线稳固,他们心甘情愿地抛却了过往的信条,在阵地上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一人也被魔潮淹没。
在他们死后的第十一个小时,万夫团的两名禁军抵达了此地。他们的战甲已经多处损伤,但仍然斗志昂扬。
一人捡起发现了一面战旗,联合战旗,有着第五军团与第十九军团共同留下的印记。他从鲜血与尸骸中把它再次竖起,另一人则从腰带中取出鹰徽,挂于其上。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以内,他们于此固守,直到那旗帜再次倒下,被魔爪折断,被涂满了人类血肉的后蹄踩在脚下,狠狠碾动,直至深入泥土。
但它终将被找到,也终将再度立起。
泰拉的守军之一,路西法黑卫们找到了它,并将旗帜带回了自己的阵地加以缝补。白疤的标志没有被取代,鹰徽也是如此,只是加上了黑与白的底色。
他们的阵地最终在怀言者扭曲的身姿中被火焰淹没,进而被倒塌的城墙所掩埋。又数个小时后,一队从失守堡垒中撤离的帝国之拳找到了它。
他们猜出了这面旗帜曾经历过什么,于是战旗上再添一抹黄色。他们带着这面旗帜长途跋涉,找到了一只残兵部队,其中有铁手,有火蜥蜴,有圣血天使。那面战旗就此得以重铸。
铁手们提供材料,火蜥蜴烧起简陋的炉火,圣血天使以鲜血绘制表面这支部队最终在它的正下方宣告毁灭,以死亡为代价,他们阻绝了数倍为己方数量的敌人,成功拖到了莫塔里安子嗣们的支援。
死亡守卫们从友军的尸骸堆成的小山顶端捡起了这面旗帜。
他们能够发觉它材料的特殊性,与铁手们惯常使用的金属极为相似。他们也能看见伏尔甘之子留在旗杆上的锻造标识。还有那旗帜表面,圣血天使们的手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再忘记。
鲜血浸透了它,让黑与白、黄与灰合为一体,也让那鹰徽为血所染,成就一片猩红。第十四军团的战士们就此对它起誓,必不使它蒙尘。
战争铁匠曾握着它艰难前行,于启动胸甲中炸弹的前一刻把它掷出。仅剩的帝皇之子曾将它自尸骸中拔出,放声大笑着奔赴另一个开始。
狼群与战犬曾聚集在其之下,以咆哮宣告他们的意志。极限战士与暗黑天使曾把它高高举起,以各自的故乡发誓必将让它——让那些死者们——亲眼看见胜利的到来
而现在,它正飘荡在混沌巫师眼前。它仍染着鲜血,满是斑驳,旗帜却大了许多。它被摆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柜中,曾在泰拉之战中战斗过的所有部队都能从其上找见代表了他们的徽记。
巫师沉默不语,帝皇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如神话中描述的那样响若雷霆,他的脸也是,被纯粹的金光淹没。
你前来觐见神明,那你便会得到神明。
“这场战争的胜利,是由他们的战斗、流血与牺牲铸就的。你未曾见过这一切,于是你以为他们做得还不够好,所以人类才会落败。”
神明暴怒地咆哮起来。
“但是,你也配这样诋毁他们?与黑暗为伍迟早会堕入黑暗,名为塞拉法克斯的暗黑天使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死了,剩下来的仅是一具躯壳,做着自以为是的苦功。”
“但你都做了什么?你染上满手血腥,屠戮无辜之人,抢夺战舰、献祭生灵、召唤恶魔、践踏希望.输?谁才是输家,难道你看不真切?你的主子才是输家!”
“你自以为是的沦为了祂的傀儡,和祂互相利用,为祂篡夺一个又一个世界,使祂的伤势得以恢复,使祂的力量得以重聚——而你居然还愚蠢到看不清真相!”
“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你带来的这些所谓的能量、这些无辜者的灵魂能够帮助我们逆转那场战争的结局?逆转什么?让胜利变作失败,让牺牲者们所流的血全都白白浪费吗?!”
巫师想说话,但神明不允。恍惚之间,他竟隐隐听见几声大笑,以及他非常熟悉的羽毛刮擦之声.
奸奇似乎说了什么,而他拒绝去听。过往一切尽数浮现脑海,巫师漠然地找寻着其中关键。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计较此刻是否应该感到耻辱、震惊或悲哀。
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目的。只是现在看来,这方法似乎行不通。
那么就换一个吧。
他突然开口。
“泰拉之战的时间线不可遭到任何更改,对吗?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雷霆响彻,神明应答。
巫师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雄狮是关键,第一军团也是关键,泰拉需要他们,才能重燃星炬,让支援到来”
“错了,塞拉法克斯。”
金光褪去,神明的无情与暴力统统消散,只余一张带着怜悯的脸。
“每个人都是关键。”帝皇说。“就比如你。”
“我?”巫师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有多少个死去的莱昂被你带走?他们的本质可仍在你手中?”
巫师脑中传来一声嗡鸣巨响,而帝皇仍看着他,意味深长。